祝輕時笑着點了一下他的鼻尖,道:“好啊,等我下次有機會講與你聽吧。”
賀君安一頓,卻道:“師姐,不要嘛,情緒崩潰是瞬間發生的,要是下次我不在你身邊,我會非常心痛的。你與我講講,我可以為你排解排解,好嗎?”
祝輕時笑道:“我看你最近就是懈怠了,閑的,要是沒事幹就去打坐吧。”
賀君安也跟着笑了一聲,他垂眸時不知想了什麼,再擡眼神色鄭重起來,他望向祝輕時,認真道:“師姐,我是真心的。你與我講講。當然,我沒有要逼迫你的意思,若是你實在不願意,便罷了。我隻是,不希望看到你老是替他人着想,替他人解憂,心中有事卻自己憋着。”
祝輕時回望着賀君安,聽他繼續道:“你明明也很需要人照顧,你不用把自己僞裝的那麼強大,是人都會有七情六欲,讓我來照顧你,好嗎?我不想次次站在你的身後,受你庇護,我想很好地保護你。”
祝輕時道:“我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賀君安卻道:“一點都不好,師姐。你隻會照顧别人,對于自己,則是能了則了,能壓則壓,這麼多年在你身邊,我看的還不清楚嗎。你并不需要迎合任何人,也不需要活成他人想象中的樣子,你隻要做讓你高興的事,便足夠了。”
祝輕時無奈歎了口氣,道:“……君安,你不要這個樣子。”
賀君安雙目炯炯,他今夜便想把多年來憋在心裡的話一股腦全說出來,“師姐,你一直在撐着。六年前師父離世,你便一個人撐起梨花齋和整個東注,可那時,你也才十七歲。這麼多年來,你也一直在撐着,不敢倒下。可事實上是,你歇息一陣,天不會塌的。”
“十七歲的你相信自己可以撐起這麼重的擔子,可如今,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為何不相信我可以護着你呢?你也該休息休息了。”
祝輕時用力閉了閉眼,揉了揉眉心,道:“君安,你知道你說的這些,若是被我聽進去了,會有什麼後果嗎?”
賀君安道:“後果便是,從此以後你能做這個年齡女子該做的事,精心打扮,賞花賦詩,隻為搏自己一笑。”
祝輕時輕輕歎口氣。自揭傷疤,求人憐惜的事情她暫時做不出來,隻是賀君安這一番話說的,着實讓她心煩意亂。她總覺得事情不該怎麼發展,心中又暗暗懊悔方才為何控制不住落淚。
賀君安卻仿佛知道她所思所想一般,輕聲道:“師姐肯在我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正是因為信我,也是因為你确實也想找個人依靠訴說。可如今卻又不肯說了,是不好意思麼,還是你覺得應當是你護着我,而不是我來照顧你。可世上哪有那麼多應當不應當,不過都是虛話。”
祝輕時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兩個字——“人精”。但細想了想,她對此并不反感,甚至因為有人能了解自己,難得有些開心,當然,這個她是不會在面上表露出來的。她兀自思量一會,擡眼道:“我覺得,還有一個重要原因。”
賀君安擡首與她對視,“願聞其詳。”
祝輕時道:“因為害怕。”她付出巨大的努力,一字一句慢慢剖析自己的心路,把心掰開給賀君安看,“當我說我要護着一個人時,我自己知道我絕不會食言,我會永遠護着他。可若是有人說要保護我,實話說,我會很害怕。”
“一方面,我打心底裡認為,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就很矛盾,我自認為自己可以做到永遠,可當從他人口中說出這個詞時,我卻認為,這不可能。但另一方面,我又會控制不住地想要去相信他,我會情不自禁地想要将自己的脆弱展示給他看,一次又一次試探,慢慢提高自己的預期,可心中終究認為這是個幻象。如此之下,患得患失,惶惶不可終日。”
“這樣的我,我不能接受,也不想承擔如此之後的後果,所以我甯願,一開始,便不讓這一切發生。”
這種話她是第一次說出口,平常裡更多是她聽别人傾訴,她一直處于一個旁聽者的身份,如今甫一變換,感覺十分不适應,像是把自己脫光了給人看一般,祝輕時垂下眸,微微紅了臉。
賀君安長久沒有答言,祝輕時心中一緊,擡眸去看他,卻發現他一直都在盯着自己。他好看的眉頭皺成一團,月光歇在他的眉梢上,他神色有些黯然,又十分疑惑不解,問道:“你覺得,我會離開你,師姐?”
祝輕時原本是真這麼認為的,可當這句話真的被賀君安用如此受傷的語氣說出來,她又開不了口了。
賀君安問:“你為何會認為我會離開你呢,是不是有人對你說什麼了?”
祝輕時腦海中想到了什麼,但沒開口。
賀君安嘴角往下一壓,委屈道:“師姐,我覺得我受到了天大的污蔑。你有什麼話也不與我說,你偏偏在背後揣測我。”
他垂下眸,神色落寞。
祝輕時忙道:“我并沒有。”
賀君安目光落在她的裙擺上,上面還落着祝輕時幾點淚漬,他道:“你就是不相信我。”
祝輕時見他像個賭氣的小孩一般,心中忽地想到了往事種種,但思緒很快被她拉回來。不知何時,他們倆已攻守易形,祝輕時想了想,道:“我且有一個問題問你,你要認真回答我。”
賀君安這才擡首,道:“你問。我倒要看看,是什麼引得你對我如此防備。”
祝輕時自動略掉他後面一句話,定了定心神,道:“你可以現在不回答我,等你想好了再對我說,但我希望,你要誠心實意,不然我會十分傷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