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本就是他的院子,他怎麼反倒這麼不明不白地就走了?還放任一個外人留在他的院子裡?
“哎?你要去哪兒啊?”風也似的少年自然疑惑。
白衣人卻隻是淡淡回答:“不去哪兒,隻是我沒有趕人的習慣。”
——沒這個習慣?
——哦,不對,他是在說他在趕他走。
更小些的少年愣了一愣,卻立刻跟上了他,反而喋喋不休起來,倒像是認真地疑惑:“你這是生我的氣了?是我哪裡惹到你了?還是我說的話你不喜歡?那我我錯了!你不要生氣好不好?畢竟氣大傷身啊!你想!如果你真覺得我忘恩負義,那為了我這麼個忘恩負義的混球生氣也不值得啊!不過我其實也是擔心你遇人不淑來着!你能不能看在我多少也算是出于好心才辦了這麼件壞事的份上把這一茬氣兒忘了成嗎?”
白衣少年卻不理他,兀自不疾不徐地在前面走着,那比他小些的少年就也一昧地在他後面跟着。還真别說,後者的嘴皮子倒也真是利索,上下一碰就秃噜出這麼一大串廢話,倒像隻專挑街頭巷尾叽喳鬧人的麻雀,隻可惜就算他吵成這樣,他前面白衣服的那個也好像根本就不吃他這套。
小少年啰嗦了一番無果後,倒也真像是腸子肚子都搜完刮完的無可奈何,于是惆怅地閉嘴,愁眉苦臉想了想,倒似突然眼前一亮,就又往自個兒兜裡翻,好不容易摸出個剛才氣人時順手拿到的小玩意兒,就也像給小孩兒獻寶似的遞了過去。
“對了!我這兒有顆鴿子蛋大的漂亮石、石、紅寶石!送給你玩兒呀?還别說!它亮晶晶的還挺襯你!你就别生氣了好不好?”
白衣少年聞言倒終于輕微頓了下腳步,他緩緩勾起了嘴角,倒是終于似笑非笑地回頭仿佛“睨”了前者一眼,卻也像是更冷漠了些:“你不稀罕的東西,送給我?沾過了别人,你覺得我不嫌髒?”
他這語氣難免該算是有些尖銳。
叫他對面的少年一呆,卻繼而隻是無奈得失笑:“奇怪,你這個‘别人’還真說的好像不包括我這種隻是過一手的,不過你怎麼知道這是别人用過的東西?我帶在身上難道就不能是我剛買的?何況珠寶這種東西難道還分…呃,‘沾沒沾過人’的?”
難道不都是千磨萬琢沒少被人手打磨……呃,這話還是先别說了,說了好像故意擡杠一樣。
那更年輕些的、風也似的、皮猴一樣的少年皺了張臉,擠咕着眼尋思。
又覺得不說可惜。要不……等白衣少年的下句出來再這麼回?
他想,可把他厲害壞了!都能提前設想好該接什麼話了!
可惜白衣少年卻是嗤笑了一聲冷淡道:“哦。剛買的。那盒子呢?怎麼沒聽你開?”
“呃……”完了,卡住了。小少年自己都懷疑自己地試着回他,“我用的布?”
“呵。”白衣少年假笑,“你是覺得我聾?”
“我錯了!!!對不起!!!”小少年立刻雙手投降。
他哪敢這麼想!
明明換作一般人也是該聽不到啊!可他現在還哪敢多嘴解釋,小少年唯有嘴裡、啊不、心裡苦。
白衣少年卻沒就這麼算了——像一般有腦子識時務拎得清場合的想被稱贊大度該做的那樣。
他隻是望着小少年的頭頂,似隔着布冷眼觑了對方滑稽的模樣,嗤出一聲氣音:“……鴿子蛋大的‘石頭’,你本來是想這麼說的吧,這麼個你根本不在乎的東西沒事兒帶在身上難道你不嫌沉?你若是剛拿了他們的東西刻意氣人,最可能的就是直接搶了那為首的挑釁。”
他頓了頓,略一思索,
“還得是那群草包明面兒上就能注意的東西。剛才那為首的一沖過來倒是帶來好濃一股薰衣用的香味兒,腳下的靴底足音厚實,用的應是獸皮的靴子,腰間環佩還不少,所以是個喜歡繡花的枕頭。”
“讓我想想,你既然拿蛋作比,那這石頭就該是個形制上少雕琢的。他腰間的環佩夠多了,再綴塊石頭也怕這草包禁不住。你落地的聲音輕,身手好,怕是也不喜歡走下路去摸男人腰帶上的扣飾……所以那草包頭頂還束了個冠?你從那冠上摘的?這東西還沾過男人的頭發?你可真是…”
白衣少年說到這裡忍不住閉了閉眼,像是難以忍耐,也不免透出一種令人望而生怯的嫌棄。
對面的小少年聽着白衣少年一句句說下來,不由皺起眉頭卻是彎起了嘴角,眼睛微眯起來倒像是古怪地覺得新奇。他聽到最後的嫌棄不免一怔,卻是忽然笑了,突兀道:“你誇我身手好呀?哎呀!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白衣少年抿了抿唇,沉默了一瞬,忽然嗤出聲笑,卻是幹脆轉身就走。
那風也似的小少年就也趕忙跟上他,亦步亦趨地,又嬉皮笑臉得沒個正形:“哎!你别生氣嘛,我就是覺得被你這麼聰明的人誇我身手好我榮幸啊!”
那白衣少年隻像是不屑回應。
小少年卻也沒被他的置若罔聞惱到,反而揚揚眉毛故意拖長調子笑道:“那——你喜歡什麼?我下次見面補給你呀?你說的對!我反省過了,我送你的也确實該是我自己都覺得好的!下次我再送你東西絕不會再這麼‘沒有誠意’!我保證!我發誓!我發誓好不好?你可以别生氣了嗎?我這次是真沒注意,我經事兒還少嘛!做事情還不夠思慮周全,我也是急于表現想逗你開心嘛,我這人就是有點毛病,老太着急想把事事都做好了卻容易考慮欠妥,腦子不行常幹蠢事,這次出門又忘了帶糖,我保證我下次絕對改正!”
“我想了想你說的确實沒錯,别人的頭發确實可能不幹淨,你不喜歡委實正常!是我剛才沒顧慮到你可能的想法,你這麼白白的肯定是特喜歡幹淨的!你喜歡什麼呀?不妨告訴我啊?許是我能給你找來呢?畢竟尺有所長寸有所短,我雖然沒你這麼聰明但許是也有點别的特長呢?你就再給我次機會顯擺顯擺好不好!也讓我有機會補救一下?畢竟我還得謝謝你剛幫了我呢!”
他措辭裡無用的語氣詞倒多,也不知是因為自己是個孩子,還是習慣地把遇到的人都當孩子在哄。
“你口頭謝過了。” 白衣少年聽着他的語氣腳步一頓,卻是淺淺搖了下頭,“沒用的就免了吧。”
他終究也隻像是疏懶地敷衍了一聲,就也徑自離開了。
那風也似的小少年被他留在身後,隔着料峭春寒看着他漸行漸遠,忍不住無奈地笑了,卻又着實像是感到有趣:“有意思,倒也真是個奇怪的人……”
不過——
我也是個怪人!
他喜滋滋地笑了笑,颠颠手裡的紅寶石,餘光瞥見院子裡的水潭,于是修長的眼微眯,舒展開身體有模有樣地一個瞄準,就也将那東西打着璇兒飛了出去。
哒、哒、哒、咚!
到底是沒用過這種石頭,也可能是因為這石頭太沒棱角,于是好好的水漂也隻點了三下。
叫他不禁彈了個舌:“啧,可惜。”
然而就算可惜手頭也沒類似的石頭再給他多試試練練手感,他就也直起身遺憾地拍了拍手,又忍不住多看了眼那白衣少年離去的方向,就也姑且先這麼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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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楚景元二十五年、後夏建昭十七年春,夏後嫡次子獨孤飛回到都城大月,因故,沒幾日後皇後獨孤夏侯氏便宴請王公貴胄與世家大族子嗣、女眷賞花于夏侯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