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麼?”
夏侯靜聞言倒是細細打量了下他的神色,隻可惜後者的臉上也仍然隻有那種本質空泛的溫和。
像張白紙,看起來溫淺,卻是複雜的熬煮揉煉出的,也着實是叫人瞧不出什麼。
夏侯靜稍微沉吟了一下,也到底是斟酌道:“三年前,你向我舉薦了伍延徳,可他過了三年還毫無建樹,你也不曾再向我提起過這人,我原本以為是你看錯了他。”
羌霄等了一會兒,沒聽見接下去的話,才微笑開口:“釘子即按即拔,就藏不進更深層的構架中了,更何況一個能忍得下心性當足三年草包的人,光憑這個忍字都不怕他堪不起大用的,您說‘原本’,那您确實是心急了。”
夏侯靜聞言忍不住蹙緊眉頭:“我倒不想心急!可太子和老四眼瞅着都要把火燒到我們母子身上!本宮再不做點什麼難道你真要本宮束手待斃?!”
羌霄卻隻和緩道:“強勢有強勢的打法,弱勢有弱勢的應對。恕我直言,娘娘,您不是太子。他能做的事您做不了,您背後可沒有本國的世家大族可以仰仗,這點,您自己也才剛說過。”
夏侯靜不由失語,咬了咬牙,啞聲道:“……我說過是說過,但你知不知道你這話說得很讓人惱火!”
“我知道,良藥苦口麼。”羌霄神色倒似溫和,也慢慢斂了笑容平靜道,“不過娘娘您着急也沒用,不妨且讓四皇子擋在前面,且由他們先鬥着去罷。”
夏侯靜卻是冷笑:“鹬蚌相争的道理你以為誰想不到?問題是坐收漁利那是漁翁才能做到的事,我隻怕我們母子反而會成為他們鬥争下的犧牲品!”
羌霄卻仍是不急:“重要的不是方向,而是如何在一條路上苦心經營。殊途同歸,重要的是怎麼才能不折在半道。一蹴而就力挽狂瀾那是話本子裡的事,就算野史也偏愛畢其功于一役的寫法,卻也不過是為了沖突有趣。而讓那些最尖銳的矛盾聚集到某一刻爆發的真正原因卻往往不是某幾個人,而是時勢
——是大勢所趨,終于聚到那裡完成了因果。
可惜大多數人都沒有趕上大勢的運氣。而想要織出片大勢,就需要徐徐圖之。”
他微微颔首,隻溫淺道:“真正的生活是很無趣的,一點一滴的算計也是,甚至機關算盡到了最後,隻要算不到機緣的一點點變化也就完全可能功虧一篑,有時算得好也比不上運氣好,搶到最後功成的也未必就是付出最多的。
可那又如何呢?總歸是要做好硬抗一切的準備,再來看天命垂不垂青吧?
蜘蛛雖不能飛,也沒有螳螂那樣鉗制敵手的利刃,可靠着自己一縷縷織就的蛛網也能狩獵飛蛾。若是天生如此,不也就隻能如此…一點點來嗎?”
循序漸進吧。
娘娘。
“……”夏侯靜坐在那張太師椅上,閉上眼沉沉吸了口氣,“若是時勢等不及我徐徐圖之呢?”
“那也沒有辦法。”
夏侯靜冷眼瞥他,卻反而是慢了調子,反問他:“你是要我等死?”
“天命總比人命強橫,盡人事,聽天命吧,娘娘。”
夏侯靜瞧他說得淡然,淡然得好像也過于輕慢這旁人的“命”了,也就不由冷笑:“其實本宮倒不怕死,卻不知你怕不怕?”
羌霄不由低頭輕笑了一下,也道:“若論置生死于肚外的氣量,我大抵是遠比不過娘娘的。可一個人無論再怎麼卑鄙無恥,若是活到了某種地步,也恐怕是很難再受生死威脅了。”
夏侯靜微笑:“可一個人若當真生不如死無欲無求,又何必苟延殘喘?”
羌霄無聲笑笑,倒是承認得坦然:“的确,我是個不甘心的人。”
“羌公子。”獨孤夏侯氏最終站了起來,一字一句認真道,“我一直很想重用你,卻不知能不能重用你,我不托大,明白你這合作隻是符合你我今日的利益所需,隻希望未來某天你我的背道而馳不會因為這不甘心鬧得太難看。”
她到底是個很坦蕩的人,坦蕩得笃定,身在其位,罹其所受陰私,陰謀于她竟也仍舊隻似明謀一般,倒也是叫人……驚異。
她甚至都不像一個被囚困在宮牆裡的女人。
她雖是位母親,卻也不像百裡明月。
羌霄最終也隻是抿了抿唇角,他抿唇的方式既像是微笑,又像是一種古怪的緘默:“……那就承蒙皇後娘娘器重吧。”
夏侯靜道:“你有什麼要求盡可以開口,本宮一定盡力而為。”
羌霄仍噙着那笑:“那可以請娘娘撤去質子府裡的監視麼?”
夏侯靜聞言面色略僵:“你……”
“玩笑而已。”羌霄隻淡淡地笑了一下,卻直白道,“娘娘的人手留着就是了。隻是我能讓娘娘看見的,也必然隻是我不怕娘娘看見的,所以您看到的必然不全,如果有時我的所作所為讓娘娘驟然覺得忽略了什麼關鍵,也還請娘娘不要太過憂慮。”
夏侯靜沉默了少頃,隻能神色複雜道:“你這樣說又叫我該如何放心?”
“可那是一定會發生的事,”羌霄頓了頓,卻隻如同平鋪直叙一般,“哪怕隻是為了達成您的期冀,我所做的都要比您能想到的更多,以免每次都嫌疑暗生,”不妨我提前就同您說明。我不承諾沒把握的事,也不是比幹,因為我不喜歡剖心自證,更不喜歡為了剖心去死。”
比幹剖心自證,尚且不過一死。更何況是芸芸平常的凡人,縱使傾盡了心血又能證明得了什麼?
畢竟換個角度,人心也畢竟是隔了層肚皮。就算當真有人以死明志,也不代表死的人就不能拿生死做戲。
夏侯靜滋味複雜地看了看他,最終也隻是道:“罷了,你還有什麼别的要求嗎?”
羌霄想了想:“倒還真有一事需要娘娘幫忙。”
“什麼事?”
“我需要五十萬兩白銀。”
他倒是獅子大張口得随性,就算夏侯靜聽了這要求也不免一愣,倒不是說這錢很多,隻是她遲疑了些許:“現錢?”
“現錢。”
夏侯靜道:“本宮的嫁妝連同近些年的賞賜中可以盡快變現的倒是能大概湊出□□萬兩,可五十萬兩未免也……你什麼事急需用錢?我知道你暗中有些生意,與之有關麼?若不用現銀可以有别的法子麼?”
“我以前是有經營些産業,不過那隻是些小錢。買賣人情、施恩望報,總歸是有錢方便一些。畢竟若想有扳倒這一國銀錢養出的官員的實力,最好也還是有些與之匹配的财力,錢的流通性最好,我愛用,變現得快,我沒那麼多時間浪費在低效的周旋上。”
“……好,本宮會想辦法的。”
羌霄卻隻是笑笑,反而寬慰般道:“不過您也放心,您在宮中不方便,讓您費心籌錢也大概太為難您了,這五十萬兩我自有辦法,隻是需要您幫個小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