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缺了個玩伴。
當然,他也不是……不喜歡白糖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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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他們一同走在街上,江揚自小強身習武在七歲的娃娃裡算是長得高的,而羌霄卻因幼時傷病的緣故長得晚些,是以高也不過隻高了他一頭,被他磨得緊了也“終于”——卻也到底是個很快的“終于”——随口道:“那你就買女兒紅吧。”
“阿霄你喜歡女兒紅呀?”江揚訝異着卻是又一次打開了話匣子,“那别的黃酒呢?狀元紅呢?花雕呢——”
“你就買女兒紅就好了。”羌霄受不了他繼續揪着這無關痛癢的點滿嘴跑馬,就趕忙試圖掐斷了他将要出口的啰嗦。
江揚卻是皺了皺眉頭,故意較真道:“那怎麼能行呢?許是别的你也會喜歡呢?咱們要放開眼界全面發展嘛!”
在喝酒上全面發展?認真的?
“……可我并不想發展成一個酒桶。”
誰知江揚卻也半真半假地認真着接茬:“放心吧阿霄!你可比酒桶瘦多了!”
所以就算放開了喝也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
羌霄張了張嘴,想反怼回去的話在嘴裡繞了四五個來回,卻一時哪個都不那麼痛快得叫人爽利,倒被一旁突然插來的聲音搶了個先。
“兩位小公子喜歡喝酒嗎?我這兒有上好的牡丹醇釀你們要不要來點兒嘗嘗?”
那是一個聲音清甜的小姑娘,竟能從這麼個話趕話的當口揪住了個商機就趕忙水靈靈地問出了口。
羌霄吞了口氣,到底是把不自覺微張的嘴閉上,壓了壓緊。
江揚倒是聽得奇怪:“牡丹也能釀酒嗎?牡丹又不好吃。”
那已算是少女的姑娘卻是笑道:“不好吃的東西也不是不能拿來釀酒,米你能生吃麼?做做不就好吃了?”
江揚卻是玩笑得有理有據:“勾兌的花酒我見得多了,你這該不會也是兌了點花汁就拿來騙人的吧?”
那少女像是料想不到他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能想到這些,乍然間也不由愣住,卻是很快就甜甜地笑開了:“這天子腳下的,小人哪敢知法犯法呀?”
她邊說邊趕忙開了攤上的一小壇酒,倒出來兩杯遞向了二人:“您嘗嘗您嘗嘗!好不好喝您嘗嘗不就知道了嗎!”
江揚伸手欲接,卻被羌霄攔下,後者直接拿出了塊碎銀:“不必了,直接拿上兩壇,我們回去再喝。”
江揚挑眉噘了噘嘴——他噘嘴的樣子一點都不好看,像是恨不得把那張尚算可愛的肉臉擰成個麻花,嘴上使勁得簡直像在效仿那些黃毛的鴨子——扁扁的、彎彎的……醜。就好像他天生和自己那張好臉犯沖。
他此刻用力噘着嘴,好似委屈地看了眼羌霄,卻是沒有阻止,反而突然笑了,刻意曲解卻也實則順從了後者的意圖,就好像他隻是大度地自己把自己哄好了:“哎呀阿霄!你這可太小瞧我的酒量了!我又不會喝醉了耍酒瘋,更不會在街上耍酒瘋,怎麼就非得回去才能喝呢?不過既然你害怕我給你丢人,那我也就像個男子漢大丈夫一樣體貼地依你就是了。”
雖是本質上的順從吧……但羌霄——雖是看不見他那笑眯眯的眼——光是聽這蓄意矯揉造作的語調,就能聽出那刻意的氣人。不覺失語思忖這人明明實際上是個從不真鬧與人無争的性子,怎麼表現出來的方式卻總是那麼刻意地讨嫌呢?
他又忍了忍,不想總被這家夥帶得跑偏,那“家夥”卻已是笑嘻嘻對那姑娘道:“那姑娘你就給我們拿兩壇吧。”
那姑娘明明十三四的年紀,看來比羌霄還大,卻被他一個七歲的娃娃不帶遲疑地喚作“姑娘”——聽得古怪,也自然面上泛紅,微有羞窘,卻也顯然不把他一個孩子的玩笑話當真,也隻笑着道:“那好,我便幫小公子包起來吧——”
“啪!”
攤子另一頭的大漢聞聲立馬轉過眼來,原是那姑娘轉身時不小心磕了下攤子的邊角,于是桌上疊放不穩的酒壇随即跌碎了一地,那大漢筋肉一鼓,橫眉立眼,就是一巴掌掴得少女一個趔趄,後腰徑直撞上攤子邊邊,整個人都摔在了地上。
江揚一驚,來不及思考已趕忙上前扶她,卻見她臉頰青腫,底色也是立時慘白,疼得蜷在地上直冒冷汗。那大漢卻仍不解氣,在一旁大聲呵斥:“呸!你個敗家玩意兒!好端端的酒敢給我砸了?!還想吃鞭子是吧?!”
“你怎麼打人啊?!”
“我自家的媳婦兒怎麼就不能打了?!”
“媳、媳婦兒?!”
江揚本是氣的,此刻一驚,卻是又驚又氣,這少女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怎麼會是這絡腮大漢的媳婦兒?!
但别人老夫少妻他又能非議什麼?他隻能青白着面色固執道:“那你也不能傷人吧!她雖是你的媳婦兒又不是賣了命給你!你憑什麼”
“老子買的媳婦兒怎麼就不是賣給我了?!”那大漢卻是怒道,“我家的事哪輪到你個毛頭小子來管!”
江揚一時愕然,不由愣住。
那大漢拉住那姑娘的手臂就要将人強拉過去,撕扯間露出的肩頭滿是斑駁的青淤。
新傷壘着舊傷,看來已持續了有些時日。
那絡腮胡卻道:“賤蹄子!不知道給老子生兒子成天就知道擱外面勾人!一點小活兒都幹不利索老子怎麼買了你這麼個賠錢貨!”
他哐哐兩掌,甩得那姑娘纖細的脖頸都好像要被這寸勁活活怼斷,那姑娘捂住臉,又痛又怕抖得像是風中瑟縮的枯葉,方才還巧笑着招呼客人,此刻卻已是淚珠斷線,哭變了調子:“求!求您饒了我吧!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不是故意!”那大漢踹了兩腳罵罵咧咧的猶不解氣,“我看你是記吃不記打!”
江揚卻是被那兩腳驚醒連忙試圖呵止住他:“夠了!住手!”
“住什麼手住手?!老子的家事還輪不到你個小屁孩摻和!你算哪根蔥哪根蒜?還不邊兒待着去!”
江揚怒道:“天子腳下!你買賣人口還敢這樣猖狂?!”
“我花了三兩銀子從她親爹手裡買下的她!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又能拿我怎麼樣!”
“你、你眼裡還有王法嗎?!”
可惜王法還真管不了他!他一口一個買,雖實質也當自己是買,卻顯然是過了父母媒妁的嫁,便是這大月城裡的巡防兵來了也頂多隻能提醒他幾句不要鬧出人命。
“這是老子的家務事!”
“你把人當牲口一樣買來還把人往死裡打、這也能算家務事?!”
“這怎麼不算?!我犯了哪條王法了我?!就算是王法也不能管我的家務事?何況我犯不犯法又關你屁事!王法又不是你家開的!”
“你、你——”江揚氣得直漲紅了臉,一時隻覺得蠻不講理根本說也沒用,“你怎麼能這麼無恥?!”
那大漢也是怒道:“你管什麼閑事!”
江揚隻有怒道:“報——報官!我要報官!”
那姑娘卻是趕忙拉住了他,滿面淚水顫抖得花容失色:“求您、求您别鬧了——官府不管這個!您報官激怒了他他反而打得更狠——求您快走吧!我求求您了!”
江揚如何也想不到竟會被自己要幫的人一個勁兒直往外推,僵在那裡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不覺求助似地看向了一旁的羌霄:“阿霄……”
他像是不敢置信。
然而羌霄沉默了一會兒,卻反而隻是絕了他的念想:“……他們說得不錯。”
江揚震愕之下猶不甘心:“那我——”
“你管不了。”羌霄斷他卻是斷得幹脆,“你改不了定法,就改不了這世道。”
世道如此,你又能如何?
二人之間不由死死地凝滞了下來。
然而沉默少頃,江揚終究是皺死着眉困難道:“若我……偏要管呢?”
羌霄也隻得歎了口氣:“你救不了天下人,以暴制暴還是可以的。”
江揚的眼睛亮了亮:“你有辦法了?”
羌霄卻已幹脆轉向那大漢道:“人我買了。多少錢。”
這下就連江揚也不由愣住。以買制買,這法子到底治标不治本,看來也未免太過胡鬧——但就眼下看來,倒也的确是個最快速的法子。
那姑娘神色卻是更複雜了,目光亮了又暗,期冀又顯遲疑,卻還是猶疑着道:“不、不行……我的女兒!我、我還有女兒——”
雖也是那大漢的女兒,但落在那大漢的手裡,卻也不知會有怎樣的下場。
“……”羌霄動了動嘴角,也隻是道,“我一起買了。出個價吧。”
那大漢詫異間臉色已是變了幾變,卻還是道:“你以為你想買就能買嗎?!我花了多少銀子養了兩年,少于五百兩——”
“好。”
“什、什麼‘好’?”
“五百兩啊,我說‘好’。”
他的語調很輕,帶了一點羽毛似的戲谑,看來雖似懶得反應,卻到底還是種不能将人放在眼裡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