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放眼天下皆斷腸
這天下的人,痛苦的總比幸運的多,活着也總比死難。
——這話光是說說誰都明白,可若真論懂是不懂,卻也大抵都還差了點火候。
你不見人間疾苦,又怎知人間竟會苦成這麼個德行?
那姑娘叫白若蘭,是白汀蘭的姐姐。
而白汀蘭就是那配合着人販子騙了他二人的少女。
江揚本以為她大抵也是個人販子,是和那大漢一夥的惡人,卻不曾想過這“一夥”雖是真的,被人賣給了那大漢卻同樣不假。
七歲的江揚一時卻想不明白,她一個本身也罹受其苦的人又為什麼會幫着那些個害她的惡人作惡呢?她看到别人如她一般受苦難道就不覺得難受嗎?難道這世上不該有個詞叫“同病相憐”嗎?
若是羌霄此刻在場,大抵是要覺得這問題本就不是個問題。他也不覺得江揚真想不通,而是一時沖擊太大,逆了他習慣的理,于是情感和震驚一時都叫他不願細想。
而這道理本身卻是人盡皆知,别人是别人,她是她,這本也沒什麼必定會感同身受的。兩相利益沖突,她選擇自己也不過是人之常情……
“常情”。
衆人的,倒也不必是他們倆誰的。
白汀蘭哭着說:“求您開開恩吧!我也是被他們逼的!我姐姐在他們手上我隻能替他們做事——”
江揚本是憤怒已極,他本已決定無論這少女如何哀求狡辯,他也不會看在她是個弱女子的份上就對她法外開恩,幫兇就是幫兇,若不是主謀就可以免去懲罰,那在這世上作惡的成本也未免太低。但是,當他真聽到她哭訴、見到白若蘭,他的心神也還是被極度的震驚扼住。
那是……一屋子本該如花似玉的姑娘……被人打斷了手腳……豬猡似地鎖在床上。衣不蔽體,隻敷衍地蓋着些看不出原本顔色的被單以禦寒,身下勉強被稱為床闆的東西是活動的,平時就露出些直接讓她們拉撒的坑,下面用桶接着,由其他被當做奴隸的女人定時清理。等到這裡的男人想要洩欲的時候就把活闆一推,直接在上面做。
那些姑娘好些都已經瘋了,有幾個還大着肚子——其中一個身上好些疤的孕婦就是那白汀蘭的親姐姐。
白汀蘭說,這裡的姑娘都是些不服管教的,年輕力壯,總想着跑,賣得困難,就被這裡的人販子打折了手腳留下來給自己人洩火。
幾年前,她和她姐姐剛被賣到這些人手裡時她還小,她姐姐總想帶着她跑,但是三番兩次被抓回來,每一次都少不了毒打和輪女幹,後來更是幹脆折了她姐姐的手腳,說是不賣了也要這樣找回本來,她姐姐沒多久就瘋了,身上不時新添的傷卻還是一直不見少,直到她前幾個月懷孕了,這身上挨的打才開始少些。
白汀蘭說:“我沒有女兒……我如果真是隻有一個女兒,或許還能嘗試抱着她就跟着你們逃了,但是我沒有辦法,我姐姐這樣,我沒辦法帶着她跑……”
那白若蘭原本看着沖進去的官兵還在“啊啊”地狂叫,顯然是對那些身強體壯的男人懼怕極了,這時看到白汀蘭小心翼翼地過去才被她的輕柔安撫了一些。
這間屋子其實很小,然而無論江揚把視線避到哪裡也都避不開裸露出的殘缺皮肉,排洩物的腥臊抑或是那種缺少适時清潔的氣味兒悶在屋子裡散不出去——就像是豬圈,這些人又豈非正是被當成了豬一樣圈養……
江揚想,這世上是真有畜生的啊。
那是建昭十二年四月十五日,七皇子獨孤飛率人剿匪,緝拿了一夥兒以拐騙販賣婦女兒童為業的慣犯,當場解救被拐、被賣百姓三十七人。
同一天,曾隐瞞皇子身份的江揚與羌霄不歡而散。
等到建昭十二年四月二十一日,七皇子獨孤飛才又拜訪到了質子府。
江揚沉默了許久才道:“……你的嗓子好些了嗎?”
羌霄就也自沉默中笑了笑:“……你有話,不妨直說。”
那聲音和以往沒什麼不同,卻到底是讓江揚不安地懷疑那聲音是不是有些疏離得冷淡,就像隔了一層客套的薄紗,他說:“……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羌霄卻像是覺得好笑:“你指哪一件?”
“‘哪一件’?”江揚愣了愣又像是很快就回過了味兒來,就也隻能苦笑,“我也想知道是哪‘一’件。”
羌霄笑了笑,微微抿着唇,彼時年齡雖輕,卻已漸漸開始有一種沉穩的溫柔——當然,也不是真的溫柔,隻是一種溫和的語氣,抑或是習性,有點假,幾分像是客氣,卻到底也像是疏遠。
他說:“其實我哪一件都沒什麼好生氣的理由,這麼說不過是為了告訴你我的确哪一件都不生氣。”
“但是……”江揚的聲音卻難得有些猶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