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霄,我——”倒是江揚安靜得久了,卻還是看着他,忍不住看着他,直到忍不住認真道,“之前種種,我對你有所隐瞞,我……很抱歉。”
“……不必。”羌霄微有怔然,卻很快微笑得客氣疏離,“你是皇子,隐瞞身份本是必要,何況手段也不如何高明,我既然早就知道,又反隐瞞了你,那也該算扯平。先前容你在此胡鬧,也不過是幾年來得了皇後關照治療傷病,是以看在令堂的面上,對你客氣些罷了。”
他這話說得更直白些,就是——既然本也隻有虛情假意,那也就沒什麼好抱歉的。
江揚自然聽得懂這個,也自然僵住了表情,卻是神色震愕,啞然失語,僵愣半晌,才勉強道:“阿霄、你、你……你是在說氣話嗎……”
羌霄卻是淺笑着微微搖頭,似也稍有無奈:“我說的是真的。”
“……真的?”
江揚卻是看着他的臉,瞬也不瞬。許是有所察覺,羌霄竟也“看”回了他,平靜回答:“真的。”
江揚就也隻能徹底滞在了那裡。
倒也不是被背叛的悲憤郁卒難以成言,而就隻是徹底的空白,無言以對立在了那兒,他尚且年幼,配上這一副僵硬在外人看來或許還有些好笑的可愛,但是當時滋味卻也或許隻有他自己清楚。
羌霄隻說:“不然當初我為什麼不直接趕你出去?”
……
靜寂被放任得久了,黑暗也就顯出一種無情的殘酷。倒也不是蕭索,而是黑山沙埋,萬木枯敗,所知所感都像是“幹”的,沒什麼生機。
江揚是沒有哭的。雖然按他這個年紀……或許還是多哭上一哭倒能叫人覺得更正常些,但他平時已夠不尋常,這點上再不尋常些也就沒有什麼。
過了很久,他也隻是走近了羌霄,把什麼東西——繞過了他的手掌——放到了他手邊的茶幾上,開了口,有點啞,卻竟也多少像是笑的……
苦笑。
“酒……是給你的,不管你怎麼說我都欠你個道歉。玉牌是我的,你若……有事,可以進宮找我。”
他又扯住嘴角勉力笑了笑,卻慢慢地,将每個字都說得認真:
“ 你說人間煉獄你沒有感覺——我卻不覺得這是真的……至少……可能是我希望你有吧,我還是覺得人活着總是有感覺更可能多快樂些。我希望你多出去看看,也不是想你去看什麼人間煉獄,而是看看那些真正的人間喜樂、賞心樂事。你記得我帶你常去的那家包子攤的趙爺爺麼?他的兒子在京城待了這麼多年也終于算是攢了筆小錢,終于打算帶他回鄉養老,等徹底入夏天氣熱了,他的攤子也就不打算擺了。他隔壁寫字的方老先生又得了個大胖孫子,前天看到我過去還送了我副紙扇上的山水——
這些……高興的事,可能放在時間裡、放在山河下,都隻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對他們本身來說卻也當真是很叫人開心的事,我隻是在旁看着也能覺出那種開心……我、我希望你……
也能多開心些。”
他看着羌霄,暗淡的眼睛卻還有些微弱的期冀。但是隔了布帛,羌霄雖似聽他說完,卻到底還是沒有反應。
江揚看了他許久,最終也隻能落寞地走了。
日落月升,時如逝水,卻又或許隻不過是他離開的須臾——隻是這時間給人的感覺确實如此漫長。
羌霄動了動手指,拿起了那一小壇女兒紅,酒是好酒,可惜入口除了些不甚清晰的辛辣和鼻腔裡的沖就也沒什麼滋味了。
可他喝下這一壇酒卻如同喝水,大抵也是浪費。
“……可惜了。”
他想。
當真……可惜。
那是建昭十二年四月末,七皇子獨孤飛拜師江湖人離開大月,自此雲遊,五年才返。
屋内昏暗,男童的聲音卻很清亮。
然而平日裡的清亮如今卻也染上了一種難以言述的沉,低低的,像是靜寂的子夜,考慮到他的年紀就更顯得古怪,早慧易傷,未嘗是什麼好事——但那聲音卻又的确算是穩的。
他說:
“我會放你離開。但我要你回答我兩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