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們隻是在開玩笑。”江揚不覺皺眉。
“玩笑?”姒無忌卻霍然失笑——看來竟是意外的輕狂肆意,卻又冷漠極了,她咬着幽幽的調子涼涼道,“我的确是在跟你玩笑,可我有允許你拿我‘玩笑’麼。”
江揚不由皺了眉:“我并沒有真想讓你難堪,可你這樣也未免太霸道了吧?”
姒無忌卻是冷笑睨着他道:“你以為我是誰?你以為你是誰?我有霸道的資本,你有麼?”
江揚張了張嘴:“我…”
姒無忌卻像是已經不耐聽他多說,一雙格外深黑的眼也懶得再看他,竟是幹脆越俎代庖地代替羌霄這個真正的主人逐起“客”了:“你既是不能替他正骨,那就不要留在這裡礙我的眼了,我還有事,一個小手術而已,早完早了。”
江揚不覺皺眉看向羌霄,卻見後者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一時沉凝地張了張嘴,到底也隻是歎了口氣:“……那好吧,我明日再來看你,阿霄。”
羌霄隻“嗯”了一聲,就也無動于衷地任他就這樣被姒無忌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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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隻剩下兩個人,卻有些意外的安靜。
過了一會兒,姒無忌才笑了笑,突兀地開口:“你可真夠無情。”
她看羌霄毫無反應,卻是瞬也不瞬地睨着對方細細地打量:“我怎麼說也算是因為他娘親才來給你治病,你怎麼就真讓我把他‘趕’走了?做人做事真可以這麼薄情的嗎?”
“……不然呢?”羌霄沉默了須臾,也隻是道,“開始麼?”
姒無忌聞言就又笑了,猶是盯着他的臉,嘴上卻道:“不用做做心理準備嗎?我怕你緊張。”
“又不是第一次了。”
姒無忌說着怕人害怕,嘴裡卻又像是故意要人害怕一樣,嘴角也仍是上翹:“可你也知道這次要拆的那些假骨頭重要,風險不比你最初那幾次手術風險小,我也是第一次這麼幹,手生得很哪,要是不小心把你碰癱了,你可不能怪我喲!”
“可以,我不怪你。”
羌霄卻是淡淡地截斷了她,語氣溫和平淡,接在這裡倒像個玩笑。此時此刻他竟還有心玩笑,倒叫姒無忌驚訝間眨了眨眼,也不由失笑:“你這人倒是比乍一看有意思些。”
“謬贊了。”
姒無忌含着笑卻硬要反駁:“不謬贊,我也沒誇你。”
從某種角度來說,她“不講理”的本事倒和江揚有得一拼,羌霄倒也像是習慣:“行,那就是沒誇吧。”
姒無忌忍不住笑眯了眼,歪頭瞧了瞧他,眯着一雙格外漆黑明潤得像黑石片似的眼,彎彎的,像兩道月牙:“可你真不怕麼?”
就算原本不怕,被她這樣翻來覆去地問個沒完也恐怕是該浮躁了。
但羌霄吸了口氣,看來倒也坦誠:“若真是命數怕也無用,不都是隻能先讓它進行下去再看結果麼?”
他看來猶是溫和淺淡,姒無忌卻是突兀地笑出了聲,笑聲很輕,卻藏不住銀鈴似的質地,又像是終于被他逗笑,笑得莫名,卻透着一點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玩味:
“你若當真不怕,又何必坐視我把江揚‘趕’出去呢?你是看出我在做戲,你也樂意幫我做戲,甚至舍得要他吃點委屈,說到底,你還是怕自己就這麼癱了吧?其實你想要他留下來陪你,卻又怕他留下會更叫你分心,于是幹脆不肯給自己機會也要先借我的手把人騙走——可你這心底如果根本就不怕,也根本就不會有這麼一串擰巴的事。”
别看她一路荒唐來去,言行無忌任性放肆,而今徐徐道來别人的心思,卻是紮針一般的洞悉明察。雖不盡然對,卻已足夠叫人吃驚。
羌霄也像是多少有些訝異,微微偏頭像是靜默地“瞧”了“瞧”她,卻也最終莫名地笑了起來,竟也多少有些像是經了心,于是看來倒也真有一點疑似溫柔的柔和——其實這笑容在他和江揚之間常見,隻是此刻的姒無忌旁觀他二人相處還不多,于是瞧着就格外得古怪:“……你說錯了一點。”
“哪點?”
“我并沒想過要他留下。”
從始至終,就沒有過這想法。
姒無忌靜了一會兒,就也聳了聳肩,好似無所謂道:“随便吧,那開始吧。唔?你先把衣服脫了,蒙眼的布也摘下來吧。”
羌霄伸向自己衣襟的手卻是一停,頓了頓,才略有詫異道:“為什麼?”
他自然問的是他眼睛上的布帛,因為燕知雀從沒管過這細枝末節,姒無忌倒是戲谑得坦然:“因為我好奇,别人越是故弄玄虛我越好奇,怪也隻能怪你為什麼這樣做作吧?”
羌霄本能摸向布帛的手不覺摩挲了幾下,有那麼一瞬也像遲疑,卻終究是什麼都沒再說就摘了下來,倒也懶得說他并沒什麼“故弄玄虛”的打算,争辯了反而顯得矯情,他更不屑那個。
倒是姒無忌,原以為他不會樂意的,見狀有些驚訝,瞧得也就有點久了。
羌霄道:“像你父親麼?”
姒無忌驚了一下,回過神來卻是好笑道:“怎麼你還記得之前那玩笑呀?”
她說得也真像是覺得好笑,就好像之前那句也真是句玩笑。
羌霄垂了垂眼睑倒也隻是微微笑了一下,并沒再說什麼,更沒有多問。
姒無忌聳了聳肩,就輕巧笑道:“那就開始吧。”
“好。”
羌霄應得幹脆,她卻反而忍不住又看了看那雙眼睛,那就是……
瞎子才會有的眼睛。
沒有聚焦,也像是沒有靈魂,就隻像一面空洞的鏡子,也像是……深淵。
難怪有些人并不喜歡盯着别人的眼睛去看,因為真正眼對眼的時候有些人的眼睛也的确是會令人越看越不舒服的。
雖然那明明是一雙輪廓美如勾畫的眼睛,
姒無忌想,
但也到底是不像那人。
或者該說,是太像了,也太不像了。
其實她自己的眼睛,輪廓與羌霄也多少是有些像的,隻是江揚雖然明明能看得見這點,卻渾然沒覺得像。
因為人的眼睛從心,本就會影響人的感知。離得太近,看到的也就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