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銀杏
“……好。知道了。回家吧。”
江揚看着他說話的樣子嘿嘿傻笑了兩下,突然意識到他說了什麼天都塌了:“啊?!真回家啊?”
“你不想回就不回,其實有時你不在我身邊更好。”
江揚怔住,愣了愣,才故作傷心道:“哦!你讓我傷心了,這就是你的報複嗎阿霄?”
羌霄微微搖頭,有些閑散導緻的漫不經心,但是是輕松的:“不,隻是你在我身邊的時候一切都太輕松。”
“啊?”
羌霄漫不經心地解釋:“我是說,因為有你在一切都很方便,想知道什麼問你就行,讓我懷疑我會不會依賴你太多,不能真的克制自己,保證我主要依靠的還是我自己的耳朵去聽、用我的手去碰、用我自己的腳步丈量、用我一切能感知到的去感知。總是和你待在一起,常讓我擔心我對自己的放縱是不是讓我的能力比我竭力能維持的水準要低。”
江揚有些沉默,不自覺道:“……對不起。”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對不起,隻是他……他隻是突然有些難過。
羌霄一愣,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在江揚聽來可能會有怎樣的他并不喜歡的影響,卻是笑了笑:“萬事皆有利弊,顯然這件事的利弊我很清楚,所以,是我選擇這麼做,因為我喜歡陪着你。”
江揚聽到卻愣得更甚,不意料他會這樣說。
“我這麼說,會讓你很自責嗎?”卻聽羌霄含着笑意繼續——反而讓江揚明白他為什麼這樣說了,“别太自我中心了,這句話的重點不是陪着你,而是我喜歡。”
他喜歡他就做了——說得倒好像陪着江揚隻是個什麼消遣的方式。
隻除了他并不真拿這當作消遣——當然這麼說也不準确,因為他确實很喜歡……很喜歡和江揚待在一起,所以隻要和江揚在一起哪怕是很無聊的事也能變成消遣。
他隻是很享受那些……時間。
對一個從小就被無數的大夫一次又一次重複斷定活不了多久的人來說,能這樣惬意地享受揮霍的時間倒也不可謂不是心寬。
以他素來重的心思能在此事上這般心寬倒也不可不謂稀奇。
但是因為有江揚在,這似乎也就變得過于容易。
隻是所謂萬事皆有利弊,可誰又真的會真去選擇“弊”呢?被選的才是真正的“利”,頂多是不被選擇的那邊可能也有些“利”,但遠不會及前者。
“呃……”江揚沉默了一下,“阿霄?”他吞了吞吐沫,近乎以一種小心翼翼的謹慎忠言逆耳道,“雖然你加了很多‘重點’什麼的解釋贅餘,但這句話還是你喜歡陪着我啊?”
羌霄:“……”
羌霄:“……閉嘴!”
江揚:“……哦。”
我不是……隻複述了一下嗎?
後者唯有可憐巴巴地撓撓腦殼,笨得半知半解。
前者擡腳要走,後者趕忙小步跟上,好不使勁地抓了前者的袖子,輕扯幾下:“阿霄,真回家啊?難得出來一趟,我帶你去玩吧?”
“先不回。”
“啊?”
“我本來也是帶你看戲的。”
“啊???”
“不然我怎麼知道你沒在太學?”
江揚一愣,反而挑眉生起些興味,他笑着也就多了些好奇問羌霄:“那咱們去哪兒?”
“我不已經說了麼?”
羌霄彎了彎嘴角,倒像是明月的鈎,清清冷冷地淡漠又明銳——像是天生的譏诮卻又像是溫柔——但這次卻隻是一種溫涼的譏诮了。
說來也奇怪,古來多少人都覺得明月這意象是那般仙兒似的清冷,卻偏偏像是看不破那種涼薄的冷酷,它明明是那麼冷酷得鮮明,明明高居天所,冷眼看盡了古來多少凡人的生死苦悲而不曾有心。雖隻像是那一層薄冰,卻明明就是白石,是雪山中積壓千年的凍土——
偏人以為它多情。
不過是那月光陰柔些,脆弱些,便叫人覺得凄清,覺得溫柔,覺得可憐了——
可也真是個可怕的誤會。
明明薄薄的冰也是可以殺人的,隻要它的棱角足夠鋒銳。
偏偏大多數人覺得脆弱就隻有脆弱這一層——真也盲目得可憐。
好在眼前這人惡名遠播,但凡知道他的,看到這笑,便絕不會被色相所迷,認不出那笑裡明晃晃鋒利的諷刺意味。
然而看着他,江揚了悟道:“他們欺負我了?”
羌霄訝異了一瞬,倒也覺得好笑:“怎麼你現在倒知道了?”
江揚就也笑了:“因為你生氣了嘛。”
他笑起來怪傻的
——羌霄看不見
有種很容易被滿足的傻樣
可他知道阿霄其實對他很好
——所以他也總愛蹲着、坐着、站着也要矮下身子從下往上,去看着阿霄,對着阿霄這樣笑。
-
那是中周永和二十六年的中秋,兵法鬼才恒陽老人終于應邀赴了中周皇室的中秋家宴。
他當時說:“我不過是來看囡囡的!”
然而自此周楚兩國的軍事格局卻也确實是狂奔向了地覆天翻的驚人變化。
——為什麼不說後夏呢?哦,因為後夏得單說。
還記得那一年中秋過後沒有幾天,長安城裡的權貴子弟就紛紛被從安樂窩裡拽了出來。這不因别的,隻因為那恒陽老人在太學設了場子,要挑選弟子收徒授課。
羌霄就對江揚道:“你不是最喜歡推沙盤了麼?你也不妨去看看。”
江揚卻是不由好笑:“他們中周擺明了是要強兵重武了,我一個後夏人去了不是給他們添亂麼?”
但他自然是不怕給人添亂的——所以他嘴上雖然這麼說,卻也麻溜地就跟着羌霄去湊熱鬧了。
雖是他再自負也沒覺得人中周皇後的外公能挑他,但既然整個太學認識的、不熟的都防賊似的刻意瞞了他,那他再不去給人添添堵得多不合适啊!
江揚想了想:“我還真是愛做賊!”
他開口得突然,羌霄倒是習以為常:“……你這又是在肯定個什麼勁兒呢?”
江揚嘿嘿笑得驕傲:“誇我自己呢!”
餘光瞥見什麼他趕忙晃了晃阿霄的袖子:“诶诶诶诶诶!”
羌霄:“……”
江揚:“……诶。”
羌霄:“有話說話。”
江揚就也鬥志昂揚地亮着眼睛道:“我又看到前幾天那個編螞蚱的攤子了!我們再來一把吧!”
羌霄“瞥”了他眼:“螞蚱不是編過了麼。”
江揚就也皺緊湊了眉眼,可憐巴巴地道:“我看到别的花樣了,求你了,好阿霄——”
他這話說得倒是耳熟,還人和事都對上了——羌霄心道,不是故意的才有鬼。
那前幾天發生的事發生在前幾天的時候。
?
開個玩笑,其實是中秋那天江揚生日,一大早,羌霄就被江揚拽出質子府(長安分府)了。
“今天我生日你就陪我遊遊街嘛,求你了,好阿霄——”
羌霄:“……”
羌霄閉眼歎了口氣。
江揚趕忙擡手捂住了這口氣:“哎别别别!大喜的日子可别歎氣!”
羌霄拍掉他的手“瞪”他:“你财神爺過生日啊還大喜的日子,說出去别人認嗎?”
“啊?”江揚迷惑地看了他眼,“可今天不也是中秋嗎?”
羌霄:“……”
江揚恍惚猜測他為什麼不記得中秋,心頭軟了一下,怪酸澀的,就也小心道:“阿霄……沒事的,忘記了也沒關系,你……”
他幾次張嘴,咽了咽唾沫,還是忍不住看着羌霄,竭力認真地誠懇道:“你的阿爹阿娘不陪你過中秋,但還有我,我……我、我以後就是你的阿爹阿娘!”
羌霄呼吸一滞,難得真想像無忌一樣一個滾字送給江揚,可惜錯過了第一瞬脫口而出的機會,這個字就也梗在喉間出不來也咽不下。
他閉眼深呼吸了好幾息,還是忍不住低呵:“……你是想死還是不想活?”
震驚了江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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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江揚還是想活的。
啊,不對,
應該說好在“好阿霄”還是想江揚活的。
二人鬧了會兒脾氣——主要是羌霄黑沉着臉色,江揚絞盡腦汁試圖挽回:“阿霄我錯了,雖然不知道我為什麼錯了,但你要不就打我吧,我抗揍。”
羌霄冷眼“瞅”他:“閉嘴。”
江揚苦了表情,頭顱低了半晌,想了會兒,誠懇道:“阿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