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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燕家的人?”
“是,他們——”
“抓回來。”
“什、什麼?可、”
“抓回來!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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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鬼市戒嚴,鬧得很大。
據說是巫術市場來了個“燕家公子”,起先這事本身不大,可等到負責那片兒的判官向孟婆一個禀告,孟婆還未向上通禀就已勃然大怒派出人手傾力搜捕。後來事情傳到閻王那兒時,閻王也隻有三個字:“……抓活的!”
那幾乎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低沉嘶啞。
判官來這鬼市時日不多,就連閻王的面也不曾見過幾次,每一次還都隻能窺見張青黑兇惡的玄鐵閻王面具。這一次卻是隔了骨玉金雕的殿門都能聽出那壓抑的怒火——
像暴風前的海上,像狂雷滾動在雲野,蓄勢勃勃得像有什麼滔天的怒火被一星火花點燃了前奏。
“簇”的一下,任誰都别想太平。
而彼時雖然那響兒還沒燃到太大,卻已叫跪在地上的判官敏銳地覺出了不祥。
時間一炷炷香過去,判官和孟婆一前一後跪在那裡,手下的人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地趕來回報,封了所有的出口也還是沒有消息。
内殿裡的閻王沒有動靜,判官素來謹慎,跪在孟婆身後卻猜不準這内殿裡的人此刻是怒火漸消漸漸找回了平靜,還是暴風雨壓抑的前兆。
直到一個人被踹進來撞開了外一層的殿門,少年錦衣帶血提劍明晃晃走了進來,他的劍很短,不過比肘長出寸許,劍身極細,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刃窄窄的竹片,但這竹片卻厚——那劍身厚而實,也像漆華的竹皮,看來不厲不韌,反而有一種錐子似的精悍和那種刺似的尖。
他扯了扯嘴角,窄長而深的雙眼微眯,也如風中竹葉似的薄削冷厲,那目光冷冽,嘴上卻又是笑嘻嘻的:“喲,原來閣下在這兒啊,可叫我好找——”
這話說得可也真叫人驚愕——難道不是他們在找他麼?
孟婆乍然瞧見了他——猛地一下,又還沒被震出才剛驚覺他破門而入的震愕,于是驚怒交加之下破了聲音,雖然仍是啞的,卻也是更狠厲、更尖銳,尖銳幾乎像是被病痛折磨狠了的老貓,自己難受,就也尖着指甲刮鐵片直要别人耳朵也難受:“……你——!你怎麼敢闖閻羅殿?!”
那少年卻隻是擡眼睨了睨她,挑眉卻将兩道“笑眼”眯得更窄更深,就像兩刀彎彎的月牙——彎得鋒利,刀刻出的痕似的鋒利,他竟也就這麼笑盈盈地說:“這就得要問問你了——你們鬼市——什麼毛病——?!還得我來替你們收拾善後?!”
孟婆被他陡然一轉拖長得宛若怒氣難竭的怒斥氣得一噎,一時更急更氣,卻也是更加不明所以:“你!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那少年卻也是一哂,像也是被他們逗樂了,隻是他臉上仍挂着飛濺到斷的血絲,雖然又少又細,卻反而發黑得迅速,看來就難免叫人有些發憷:“我胡說八道?有意思。我的朋友在你家鬼市失蹤,你們卻還在到處緝拿我的下落?若說你鬼市沒有内鬼那也是被人鑽了空子,你們當家作主的就在這裡一無所知跟都跟不上進度你說你們好不好笑?”
他凜眼瞧向一旁始終不語的鬼市閻王,仍是噙着那笑,卻自有一種刀刃似的凜冽從兩線窄而深長的目光中絲絲縷縷地漫出來,那就隻是……一種凜冽的怒火
——是孤狼似的怒氣被死死壓制在那雙年輕的眼底而不得。
他雖仍那樣笑着,卻又像是黑雲壓城般張緊了弓弦,進一步是狂風驟雨,退一步……卻是不可能退!
那閻王這才像是瞧見了他的臉,比剛才他轟然踹人破門時還要更清楚。
這一切還得從一個時辰前說起。
一個時辰前,他們剛從一條黑暗的小路中出來,躲完了巡邏的鬼差,卻發現羌霄他不見了。
……
“你既說我鬼市出了内鬼,那這搜索密道也自然要做得隐秘一些,倒不如由燕公子上陣演一場戲,我也好分派人手代你尋人。”
意外的是,這閻王說起話來倒似溫和寬容得很。
少年想了想就也不置可否地笑了:“不知閻王想怎麼演?”
閻王反倒沉沉地瞧了眼他:“那就要看你想賭什麼了?畢竟戲做得真了,才足夠取信于人。”
他要江揚演戲,要他與人比試搏命——
不過看來演戲為真,比試卻也不假,或者說比試——趁機要他的命——才更像這事兒的真的目的。
“……行吧,赢了——”少年思索着低低地笑了,“你就幫我把我家阿霄找出來如何?……掘地三尺!也得給我找出來的那種找!”
“你!”孟婆雖想阻攔,閻王卻已是問道:“那若你輸了呢?”
少年人想了一下,許是幻想了些扒皮抽筋的活計,卻也隻是搖了搖頭笑得簡單:“那我也就任你處置了呗?”
孟婆好不容易趕忙插進了話:“笑話!你身在我鬼市憑什麼和我們談條件?!你現在自己跳出來了還以為你能跑得掉嗎?!”
“噢,是嗎?”那少年笑笑摸了摸鼻子,“那你們大可以試試。不過——”
他卻是突然似真似假地客氣道:“不知閣下聽沒聽過山西大同的霹靂火器,隻要幾顆就能開山裂石,甚至還能定時爆破,可是方便得很呢!”
孟婆一驚,不覺遲疑道:“你……你什麼意思?”
少年人也隻是笑得沒心沒肺:“我呢?不才,隻剛給你這鬼市裝點了幾顆,是就算您家閻王大人氣量狹小到非要同我這麼個後生晚輩過不去、就連我‘委委屈屈’提出比試都不敢應戰,那也恐怕得先瞧瞧您有沒有這麼舍得這鬼市的幾顆。”
“你——!厚顔無恥!!!”
“诶——謬贊謬贊!”
孟婆自是瞧不過他一有需要就左一句“前輩”右一句“後生”的大帽子扣給閻王,這少年卻也當真是厚着臉皮将指責都當成了誇贊,甚至半點羞愧也無。
孟婆就也隻得更惱:“呸!我就不信你真這麼莽!敢自己上門來玩什麼同歸于盡!何況你若當真在乎那什麼朋友又怎麼可能真毀了我鬼市卻不怕一并把他也埋了?!”
“啊?”少年卻故作驚疑地笑出了個氣音,活像是覺得她孟婆竟也恁地好笑,“誰說我要跟你同歸于盡了?我好端端的本事怎地不行就非得突然尋死?你當我跟你一樣閑得無聊麼?”
“你——!”孟婆氣極,到底是忍不住動起了手,“明明是你說你安了霹靂彈!”
“我說——”少年隻是扭腰青煙似的一閃,就也施施然地掠開了三丈,窄劍“锵啷”直刺,金鐵交接,“我定要炸出個驚天大響兒來,那自然會有地上的人來對付你這所謂的鬼市——我可沒說非要弄出幾多人命不可,你自己殺人如麻就以為别人也跟你一樣變态麼?”
他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說的話卻是刻薄,刺得孟婆越追着他打越是氣息不穩怒火中燒,卻也愈發驚覺這人竟當真跟條泥鳅似的滑不溜手,要抓也難。
“……夠了!”
閻王終究是開了尊口:
“你若赢了,我就派人幫你把你那朋友找出來,你若輸了,就把你的舌頭砍下來,再多加一隻右腿算是你闖門的——”
“得咧,成!隻要你真把阿霄給我找出來就行。”
那少年說得漫不經心,随意得卻也過分荒唐,從來沒有賭局是該這麼賭的,這分明已經變成了交易,但是他偏顯得渾不在乎,好像當真自大到自以為有什麼天大的本事,閻王沉默了須臾,竟也隻是道:“……可以。”
少年也于是聳了聳肩:“好。那就動起來吧。”
——其實他敢來,就也料準了要活捉他的閻王在乎的也不是他幾條手臂。
——不過他既然敢來,自然也就不怕多吃些苦頭。
這閻王想戲耍他,那“戲耍”便是了。
左右……
他可沒想着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