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揚不由追問:“為什麼?你是不滿他的所作所為?”
當然不是怪羌霄,他隻實在想知道,像還想弄清症結替那人勸勸。
也實在勸得太好心,太願為他容氏的太子殿下解釋……羌霄冷嗤了一聲:“你是覺得我沒本事憑他的所為确認他的心性。”
是覺得他沒這識人的本事?還是沒資格識人家容氏的太子?他卻是連反問都不是反問了。
他問得實在銳利,問的也不講理,江揚卻聽得出他實在是不開心,急忙想要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阿霄,你識人的本事當然好,他也不是沒問題,隻是人都會變,錯也能改,以後他或許還是能成為一個明君的。”
羌霄卻笑出了一點很淺的笑,帶了一種薄冰似沁涼的戲谑,能透人心,不像是對那容承的,倒像是純對江揚這話:“就算他以後能改我也不打算和他深交,以德報怨何以報德,難道做過的事他立地成佛就可以不算了嗎?就算日後他能改得人人都稱贊他是聖人,但我想讨厭就能繼續讨厭他。”
這話……叫江揚的心尖都好像被掐了一下,有些酸軟,因為的确,旁人再怎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對不起過他也是對不起過,他說的不錯……若有朝一日真幫容承成了聖人,到了那種情況,厭他的就反倒會被變成“惡人”,可明明是無辜被牽連的人,怎麼就連讨厭本該讨厭的都反倒錯了?
這不公平。
可是……可是、
……
可他到底……還是知道為了羌霄好這話他不能順着……他也還是該勸:“可……你想要跟他合作,總不能一直這樣讨厭他。帶着看低的合作是不可能長久的。”
“你錯了,長久就不是合作該求的。”羌霄卻似看着他稍稍歪了那麼一點頭,那雙明珠美玉似的眼亮着漆黑的光自古來高懸的明月似的凝着他,“為義不和也能同道,為利不同也能合作,無論是君子還是小人總能在至少一段的合或同上達成共識。”
他這麼說着,想起了什麼,倒也似覺出薄情的好笑,“這麼說起來姒無忌那管契約叫‘合同’的說法倒也還真有點意思。倒是你,既然想與他合作是為了‘利’,無論家國百姓還是真金白銀利都是利,既是為利而聚,那還是少抱些孩子氣的想法别真把這當成交朋友才好。”
江揚……也不會否認他的話有道理,因為聽來确實有道理,他不會為了一時的目的就與阿霄強辯,可他遲疑着還是有些不同的想法,也還想再勸:“可是志不同道難合,日日防着盟友的背叛,你不覺得這太不穩妥了嗎?”
“若能背叛,那結交再深也擋不住背叛,又何必非往直白的利益裡硬攪進算也算不清恩情?”羌霄明月似漆黑的眼也明月似的冰冷,瞬也不瞬地凝着江揚的眼睛,近乎無情,“不是人人都像你,江揚,既想做君子又想做英雄,正常人受不住的。”
常人隻能二擇一,所以事到臨頭攔不住就是攔不住,愈多恩義也隻會愈成折磨,沒必要的。
江揚不由沉默,他知羌霄提他并不當真是拿他說事,雖是阻他繼續卻也并非苛責,他不是真覺得他不正常,而是覺得他選了的路太難走。
可不願累及旁人就幹脆從自己就先斷了這兩難的阿霄又選了條怎樣的路呢……
似覺得他沉默得久了,羌霄卻是輕笑,他隻冷淡,隻似明月高居天所,隻垂落下遊戲人間的無情:“你也不必替我想那許多,我也和你不同,想做什麼、想怎麼做,都不過是為我高興的事,他容氏太子憑政治資本的确很有合作的價值,但我也本就沒必要委屈自己同人廢話往來才能達成這各取所需的合作。”
“你沒必要委屈自己……”江揚不覺喃喃。
他隻是重複,羌霄卻聽見了,卻是幹脆道:“我就不會委屈自己。”
可江揚聽進了他信誓旦旦的話,仿佛回過了神,卻是呼吸短暫地停住。
猜到他或許想到什麼,羌霄卻是低低頭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他冷道:“你覺得我這種目的為先的人為了達成目的就不可能少委屈了自己,”
“不……”江揚想打斷他,可他打斷了江揚:“可你錯了,你今天又錯了一次,是我想做的,那就無所謂委屈,強要我做我不想做的,我才會委屈。”
可是他對面的江揚聽他這話,神色卻低落了下去,看着他張了張嘴,終究也隻能無聲地……難過。
因為江揚知道,羌霄他明明痛也不愛委屈可他自己卻不覺得。
明明……也是自己攬下了這兩難卻也不覺得……
這難過明明被壓得很輕,江揚也隻竭力地隻想安靜,可許是呼吸的步調被強行規整得反而生硬,也許是此處的風都像凝滞。
羌霄漆黑的眉睫微動,還是軟和了些:“……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