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美人皮
“阿霄,我這算不算英雄救美啊!”
“……你不是‘姒無忌’麼?”
“噢……那——我算是‘美救英雄’喽?”
“……”
“開個玩笑啦阿霄,你别生氣嘛!”
“……沒生氣。”
“不過話說回來有氣憋着對你身體也不好,算了阿霄!你有氣還是生出來吧!别忍了!”
“……我也沒、忍、着。”
“阿霄,你這麼說……”江揚讪讪地“耿直”,“可也就忒假了。”
“……”羌霄閉了閉眼,像是也聽夠了他擱這兒自說自話,“夠了……滾吧。”
江揚卻是不怒反笑,還是那麼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嘿!那我可真‘滾’了?”
瞧他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倒也真是故意笑得活像個傻子,瞧得别人也難繼續什麼脾氣,隻能默默聽着他原路又折了回去。
不過這人到底也忍不住,臨别前就又捏了捏羌霄的手,留下羌霄待他走後猶是不覺微微垂首,直 “盯”着自己被捏的手像是出神。
江慕顔的聲音就也不甘寂寞地響了起來:“無媒苟合私相授受還說你倆清白!”
羌霄本該懶得理他,隻是此刻微微側頭卻似是“斜”了他一眼,晦暗的眼睛因着角度像是啞盡了光,深淵似陰沉沉的,就“瞧”得江慕顔也不覺心虛,雖是被“瞧”得來氣,卻到底還是屈從于本能哆嗦了一下躲到了容承身後。
容承皺了皺眉,遲疑着收回了手,隻是拍了拍江慕顔瘦弱的肩膀聊作安撫,也示意其安靜。江慕顔心裡到底還是有些怕羌霄那惡人的,雖是對容承的暗示不滿,卻到底還是噤了聲。容承這才上前客氣道:“江公子……”
“白公子。”羌霄虛假地擡了擡嘴角,卻是直接道,“你也請閉嘴吧。”
容承一赧,連忙尴尬地想要辯解:“我、我并非…”
身旁坐在轎辇上的言三老闆見了這尴尬場面,倒是和和氣氣地居中試圖轉圜:“江公子心緒不佳,料想無論是誰遇着剛才那一番糟心事都必然心情不佳,白公子不妨也先給江公子一點時間再說吧?”
他似是着意忽略淡化了剛才這番沖突,就好像對他們幾人的不快視若無睹,隻輕描淡寫就将過錯全推給了弄出新娘替身這一番“糟心事”的鬼市。
容承感激地對他笑了笑,看向一旁雖是聽見了卻又像是對當前的一切毫不關心的羌霄,到底也隻能是歎了口氣,心道他連這位貌似相熟的“言三老闆”的面子都不似願給,想來也當真是心緒不佳,隻是嘴上還是忍不住道:“我知你擔心江揚,但以他的武功想必也不會出什麼事的。”
“……”羌霄不答,像是放任時間空白了須臾,才涼涼道,“你自己先逃出去再說吧。”
光看他這幅輕慢的樣子,就連江慕顔都要反倒懷疑起他其實根本就不擔心那江揚。
那江揚折回去的也古怪——隻把他們送出禮堂這一段距離,就說要回去幫那南海無桐門下的弟子“打架”了——“打”什麼“架”打架?話都不會正經說,瞧他那副輕松閑散的樣子,又哪有一點江湖仇殺的氛圍?倒活像是郊遊踏青回去湊熱鬧去了!
可羌霄縱也知道這荒唐卻也覺不出絲毫有趣。因為隻他最清楚江揚本就不是回去殺人的——“仇殺”這種事,本就不太可能跟江揚挂得上鈎,也不是後者願意摻和的,因為摻和就注定會有偏幫,而所謂的“仇殺”在江揚眼裡卻大多是不該被偏幫的。
隻是這次也到底算是鬼市挑起來的糾葛,而他到底也不可能眼看着燕知雀遇險——這人雖似說得滿不打緊,卻也到底說出了真心,他總歸是要幫燕知雀的——雖是不願幫她殺人,卻也不能擔心她身死卻袖手旁觀。
可去殺人的地方觀望局勢、去殺人的地方救人又不想殺人——那又豈非可笑?這種聽來就矛盾的蠢事難道不是自尋苦惱?若是南海的人在他的“偏幫”下殺成了别人,那難道不該算是他的血債?難道不也該一并落在他的心裡?
旁人或許就不會将這種事放在心上,殺慣了人的不會,沒殺慣的也不會覺得自己有錯,可他江揚卻是一定會的。就算過後也不礙他灑脫地看似揭過,但是在心裡放過就是放過,不如就沒放過,這心下總會留下痕迹,就算永遠都不是單為這具體某一件事,而是為一種理,為一種是非對錯。
可難道不是什麼都不想,隻看能讓自己心安理得的才可能輕松?人活着若總是為些說不通的道理糾結,總是為些不相幹的道義自尋苦惱,又怎麼可能真的痛快?
江揚是個最愛灑脫的,卻又到底還總是桎梏于“恩義”二字而做出令自己矛盾的抉擇。今日是,為質是,日後……隻怕也是。
這些前者雖都表現得輕松随意,看在羌霄的眼裡卻都未免太過清清楚楚。
羌霄對自己的手沉默——不是因為隻有他明白江揚握他的手指是不覺安撫,是不想在人前抱他抱得太明顯以緻好像将他置于弱勢——而是因為他在想江揚禮堂上說過的話。也是因為他其實想同江揚一起留下
卻不能。
是江揚在那兒,他卻隻該任江揚一個人孤身在那兒,多了自己反而累贅。
是這選擇最為合理,卻是他最不想選。
是他自以為算好了一切把握到十之八九,卻還是會被個莫名其妙的因由就戲弄成這樣。
這一切都隻不過是他想,卻不能,而他不想的倒是不得不了。
他習慣了隻重結果,好像為了更長遠的得失如何取舍都可以隻是必然——可人活一世誰又當真不想快意恩仇?這雙手刻的出微縮的樓宇萬千,卻拿不住更重的刀,殺不了想殺的人,被藥物一麻再想吃力就顫抖得不成樣子——
他不喜歡。
江揚知道。
就算他不在意所有旁人的眼光,可是江揚知道他到底還是在意他自己的。
苦心經營、細緻謀劃也不是不好,不過最好的選擇和最喜歡的選擇到底還是差了個能不能的本質。不是他不想選,而是他根本就做不到。而做不到的滋味嘗得多了也到底不是件讓人愉快的事,任人魚肉就更不是,可這天下又哪有一蹴而就的好事?
這麼多年,
他早該習慣了……
可他卻仍不想習慣。
羌霄扯了扯嘴角,也難免覺得自己這難得的“悲春傷秋”可笑,卻也到底還是忍不住……有那麼一點、不快。
畢竟那種全身受制——明明對方毫無精妙巧思,隻靠蠻力就能叫他出聲不得任人宰割的事情他也許多年沒再經曆過了。
他不怕。但他不喜歡。
他可以花錢打最好的袖箭,可以買見血封喉的毒,可以養人為他保命、替他殺人,可事實就是就算一個健朗點的小姑娘拿刀都能捅得死他。
這副身體太弱了。
是就算人人都說他機關算盡,也抵不過旁人心血來潮。
他不喜歡以“身”犯險,卻常莫名受制于人。忍這一場又一場的無妄之災。被打得措手不及也隻能受着忍着。
可誰又喜歡忍?
隻是誰又能不忍?
這俗世之人,若無氣運依仗,那除了自在之外,也大多是無論想要什麼都需要忍,而就連想要自在往往也需要忍甚至更需要忍。
他明明清楚,隻是他還是不甘心。
江揚雖似半個自在人,也到底還是貪求了些,想要的太多,想要家國安定,想要父母親友喜樂,就也難免自苦,可江揚他自苦好歹也算有他的理由,羌霄又算是為了什麼?
這大概也隻有他自己清楚。
就算江揚看他,也大抵還是被迫隔了一層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