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着出了機場,好幾次險些摔倒,大口喘着氣在街邊打了車,直奔醫院。
下了車,又是一陣飛奔。
這輩子溫念都沒跑的這麼快過,快的眼前的一切都成了殘影,幾乎要喘不上起來,胸腔都快要爆炸。
可她不敢放慢速度,她怕晚一些,就再也見不到外婆。
一路跑進急診,淩晨一點的急診,慘白的燈光照耀着大廳,周圍全是嘈雜的聲音,痛呼聲,祈求聲,哭泣聲,紛亂成一片。
溫念無頭蒼蠅一般站在原地大口喘着氣茫然掃視一圈,又跌跌撞撞奔向問詢台。
終于問到外婆病房,她仍不敢停留,穿過雜亂的人群一路跑過去。
等站在病房門口,卻又一陣驚懼。
半晌,才用力喘兩口氣,走進去。
病床前,似乎是剛從急診室出來,外婆還沒醒,渾身插着各種管子,臉上戴着氧氣罩。
溫念看到她比她離家時愈發蒼老的臉頰,看到她已經完全變白的頭發,還有臉頰額角摔出來的斑駁傷口。
溫念忽然就說不出話來。
一股劇烈的痛意包裹了她,夾雜着無比濃重的自責。
溫念抓住外婆幹枯的手貼着自己臉上,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
是不是,她早些回來就好了。
是不是,她一直陪在外婆身邊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為什麼,總是這麼不懂事,總是叫外婆跟着她,吃這麼多苦啊。
眼淚斑駁了滿臉,打濕了床單,護士從門外進來,看到她,詫異片刻,喊她去醫生辦公室。
溫念勉力壓下奔潰的情緒,跟在護士身後進了醫生辦公室。
醫生同她說起外婆的情況。
溫念這才知道,外婆是在打掃時一腳踩空從椅子上摔下來驟發的腦溢血,情況很危急,需要盡快做手術。
而手術費用,是無論她在海城兼多少職,都無法賺到的數額。
從醫生辦公室離開,溫念連愧疚都沒時間,拔腿回家想辦法。
想來想去,最後也好像隻剩下賣房這條路。
這時候,溫念才發現自己有多無能為力,她甚至不知該如何将這套房賣出去。
于是隻能聯系廖書婷。
廖書婷她媽媽得知此事從家裡趕過來,幫她将賣房信息和眼下情況一并發布,廣而告之。
興許是這套房賣的急,價格壓的很低,也興許是實在看溫念不容易,這條街上的一家鄰居将這套房買下來。
不過他沒很快急着收房,隻讓溫念先忙家裡的事,說等回頭事情了結,再騰出房子也不遲。
溫念感激跟他道謝,拿着錢去醫院交了手術費。
手術在當天晚上進行。
彼時已經是臘月二十九,外面到處都張燈結彩,偶然還能聽到大街小巷裡傳來幾聲爆竹聲。
醫院裡卻一片森冷,牆壁是森冷的,頭頂的燈光師森冷的,每一寸貼在皮膚上的空氣都是森冷的。
那股冷像是深入骨髓,冷的人哪怕抱緊身體都渾身打顫。
溫念蹲在手術室的門外把臉埋進膝蓋裡,惶恐到極緻。
她從來沒有這樣惶恐不安過,無聲流淌的每一分一秒都像是懸在她頭頂的一把劍,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墜落,将她劈的屍骨無存。
她攥緊手指,攥的不能再緊,齒關還是不住的顫抖。
廖書婷和廖書婷媽媽也來醫院陪着她,見她這樣,難受的走過來紅着眼睛輕聲安撫她。
溫念低聲說沒事,渾身的惶恐卻沒消散半分。
什麼都沒用。
眼下什麼都不能叫她心安。
除非,外婆從手術室出來。
可那扇堅硬的手術室門就像是被緊緊焊上,很久都沒有打開,也沒有人從裡面出來。
溫念的身體不知什麼時候支撐不住,滑落在地。
徹骨的寒氣從地面蔓延,順着她的脊椎骨一路往上,溫念臉色變得如同一張白紙,嘴唇卻透出一股灰敗的紫。
她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就快要全線奔潰。
隻餘最後一口氣堪堪吊着,叫她沒有在這時昏過去。
就這樣煎熬着,痛苦着,悲怆着,不過多了多久,手術室的門終于吱呀一聲被推開,外婆被推出來。
溫念愣了一下,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猛地起身,趴到病床前。
外婆沒醒。
看起來還是進手術室前的樣子。
溫念眼眶紅着怔怔擡起頭來看醫生,問他外婆是不是沒事了,是不是晚點就能醒來。
醫生沉默幾秒,才跟溫念說手術不是很成功,外婆有可能醒來,也有可能再也醒不來。
一行淚從溫念眼眶滑落,滑過唇角,彙聚在下巴,又猝然落下。
溫念沒再開口,她隻是緩緩收回視線,跟在外婆身後,回了病房。
這一夜,她在外婆床前整整守了一夜。
聽聞昏迷的人其實是能聽到外界聲音的,隻要你一直跟她說話,一直喊她,她就有可能從昏迷中醒來。
于是溫念又握着外婆的手不停的說話。
像從前絮絮叨叨的外婆。
說小時候的趣事,說和南城不一樣的海城生活,說想吃的菜,說接下來的春節打算怎麼過。
沒有條理,不厭其煩。
從淩晨說至天空露出魚肚白。
說到,聲音啞的再發不出一絲聲音。
終于,天光從雲層洩出,在病房裡灑下清晨的第一道陽光之際,外婆緩緩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