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終于醒來。
醫生卻并沒有很欣喜。
來病房裡看過外婆後,他隻同溫念說了一句,好好陪陪你外婆吧。
這句話溫念其實聽過,在高二暑假那年的寵物診所裡。
當時那個醫生也是這麼對溫念和外婆說的。
于是溫念懂了。
外婆不是好了。
隻是回光返照。
她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很久,卻都沒能說出一句話。
怪誰呢?
她該怪誰呢?
怪自己沒有照顧好外婆?
怪醫生沒能救下外婆?
還是該怪這殘忍的命運?
怪誰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一切都已經無濟于事了。
沒有辦法了。
她救不回外婆了。
救不回了。
這一瞬,忽然一股巨大的無力和悲憷席卷了溫念全身,病房外,人來人往的走廊裡,她彎下腰去,擡手捂住眼眼睛,眼淚卻還是争先恐後的從她指縫間漏出來。
哭了很久,溫念才一點一點将這股悲憷的情緒塞回麻木的軀殼。
外婆還在病房裡等着她,她要平靜的回去,好好的陪外婆走完這最後一程。
溫念進了洗手間,打開水龍頭,掬起水一把一把撲到臉上,直至掩蓋所有淚痕,才擦幹水珠,仿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若無其事的回了病房。
外婆精神看起來還不錯,溫念喂她吃了些東西,又推着她下樓去曬太陽。
下午的時候,外婆忽然說想回家。
溫念看着外婆,須臾,露出個笑,同她說好。
辦了出院手續,溫念帶着外婆回家。
外婆看着挂在牆上的日曆,倏然問她今天是臘月多少了。
溫念說臘月三十了,今晚就是除夕。
外婆便叫她出去買了餃子餡和餅皮,兩人一坐一站,在餐桌前包起餃子。
她們包的很慢,外婆是沒力氣,溫念是不大會,包了兩小時,總算是包出幾十個餃子。
溫念又想着今天是除夕,總不能光吃餃子。
她便同外婆說,今晚叫她嘗嘗自己的手藝。
外婆眼神慈愛的看着她,笑着說好,又囑咐她小心别切着手也别燙着手。
溫念鼻尖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匆忙道一聲好,躲進廚房。
靠在廚房門背後壓抑的哽咽了兩聲,溫念才開始在冰箱裡翻食材。
今年的年貨還未來得及購置,冰箱裡沒什麼東西。
溫念最後決定做兩道簡單的家常菜,一道西紅柿雞蛋,一道炒土豆絲。
可直至開始動手,溫念才發現,這些年外婆有多嬌慣她。
哪怕家中貧困,可溫念幾乎沒怎麼下過廚,以至于現在連這樣簡單的菜都的磕磕絆絆。
兩道菜,在廚房折騰了一個小時,才艱難出鍋。
溫念将兩道菜端上茶幾,又下了餃子。
餃子煮好,電視裡,這一年的聯歡晚會也如期而至。
看着春晚溫念陪外婆一起吃起最後一頓團圓飯。
餐盤裡的雞蛋是焦的,土豆絲粗的快要有半根手指那麼粗,連溫念都覺得難以入口。
可外婆嘗了一口說好吃。
說完又滿臉欣慰的吃力摸摸溫念的腦袋,歎了一句我的囡囡長大了。
眼淚在眼眶打轉,忍了又忍,溫念才沒叫眼淚掉下來。
吃過飯,溫念怕外婆太累,問她要不要休息會兒。
外婆有些舍不得的說,今年想陪着她守歲。
溫念便再說不出什麼話。
她輕聲應一聲好,和外婆一起看春晚。
房間裡太冷清,溫念便借着小品相聲邊看邊笑。
笑的彎了腰,笑的眼淚都落下來。
臨近淩晨,沒了小品和相聲的節目,溫念也擦擦眼淚,安靜下來。
她看着電視裡一張張喜氣洋洋的笑臉,開始等除夕來臨,同外婆說上一聲春節快樂。
不料外婆倏然開口:“念念,過來點兒,外婆有話跟你說。”
溫念就湊到外婆跟前,像是從前一樣,蹭到她懷裡,抱着她手臂,撒嬌道:“外婆你說,我聽着呢。”
外婆擡起另一隻手一下一下輕柔的摸着她的頭發:“過了今年,我的念念就19歲了,就是大姑娘了。”
“以後要學會好好照顧自己,要好好吃飯,好好學習,好好長大。”
“天熱記得多喝水,天冷記得多添衣,下雨别忘了帶傘。”
溫念聽着聽着,眼淚就不知什麼時候溢出來,流了滿臉。
她窩在外婆懷裡,感覺落在她腦袋的手越來越慢,那道聲音也越來越輕。
“以後可以不用那麼努力,别叫自己太累。”
“從小到大,外婆對你沒有太大的奢望,隻希望我的念念以後能……健健康康,快快……樂樂……”
說完這句,頭頂的那隻手猝然滑落,頃刻後,垂在她肩膀,再沒擡起。
而耳畔,也再沒任何聲音響起。
溫念愣了下,低着頭,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接一顆落下來。
很久,她才緩緩擡眼看向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