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溫念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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捱過年關後,溫念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弱。
她躺在病床上,頭發早已全部剃光,臉頰凹陷下去,像個空蕩蕩的骨頭架子,襯的那張病床都格外的大。
她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大部分時候都昏昏沉沉的睡着。
不過不是自然而然的入睡,是打了止痛睡着的。
她的頭越來越疼,疼起來像是有人拿錘子在天靈蓋一下一下砸,又像有人拿着刀在頭顱裡來回攪動,疼的最厲害的時候,她渾身抖得如篩糠,在床上滾來滾去,口中聲嘶力竭,恨不能去死。
廖書婷實在看不下去,就叫醫生給她打止痛。
每次隻有打完止痛,安靜閉上眼,溫念才沒那麼痛苦。
八月份的時候,溫念再一次被推進急救室。
廖書婷記不清這是醫院第多少次下病危通知書,在上面簽字的時候,她手抖的連筆都要握不住。
好在一夜後,溫念還是活着從搶救室裡出來。
這次再醒來,她狀态好了不少。
不過廖書婷知道,她已在彌留之際,這樣的好狀态,大概也隻是回光返照。
想到到最後溫念都沒法見上陳知衍一面,廖書婷就替她惋惜。
于是陪着溫念在樓下曬太陽的某天,廖書婷問她:“你要不要見見陳知衍啊。”
溫念抓着手裡那片梧桐葉子看了很久,搖了搖頭,輕聲說:“不了,他快結婚了吧?”
廖書婷聲音哽咽了一下,才道:“嗯,就在這月,8月12号。”
溫念手指一下一下輕觸梧桐葉葉片脈絡,唇角微微牽起來,眼底帶了淚。
她好像,沒法親眼見證陳知衍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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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溫念忽然同廖書婷說,想回南中看看。
廖書婷說好,我陪你去。
溫念拒絕了,她說想獨自一人回去。
廖書婷最後還是妥協。
那天是8月10号,天氣很好,天空湛藍,大團的白雲飄着,微風輕輕吹拂。
溫念借着回學校看老師的名義,順利進入了學校。
十年過去,南中很多地方都變了樣子,但還是有很多地方,能找到從前的痕迹。
溫念一步一步慢慢走着,目光一寸一寸的掃過從前熟悉的角落。
那兒是球場,以前陳知衍和宋銘總在那裡打球,他打球的樣子很好看,汗水打濕額發,掀起衣服下擺擦汗時,會有隐約的肌肉線條從衣擺下方露出,總是引得那些女生們一陣臉紅心跳。
那兒是餐廳,他們在裡面一起吃過很多頓飯,她在那兒知道他對洋蔥過敏,後來這一輩都沒再吃過洋蔥。
那兒是圖書館,被教導主任追的那個晚上,他們曾躲在那扇門後,到現在,似乎還能記起當時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花壇裡還種着白茉莉,旁邊是一株有些年歲的夾竹桃,溫念記得有回她等陳知衍倒垃圾,還接了這棵夾竹桃上墜下的水珠,當時可真傻。
再往前,是男女生宿舍的分叉口,她和陳知衍在那兒說過很多次再見,又目送他遠去。
最後,溫念繞道,去往教學樓。
彼時高一高二已經放假,整棟樓隻餘下高三還在上課。
文實班是去不了了,但高一一班還是能進班看看的。
溫念循着記憶裡的位置,片刻後,走進了從前的高一一班。
很多年過去,教室裡已經大變樣,從前的投影變成了多媒體,黑闆中間嵌一塊兒很大的電腦屏幕,可她還是喜歡以前的投影,看電影的時候要聚焦很久,電影畫面總是有些泛黃模糊,同學們總是為此叽叽喳喳的吵鬧起來。
雖然那時候,她都沒看電影,隻光顧着看陳知衍。
頭頂的燈也換成了套着燈罩的那種,不再是以前那種隻有兩根管的,夏日的晚上總是忽閃忽閃。
懸挂的吊扇不見了,變成了空調扇,可她總覺得好像還能聽到那陣吱呀吱呀的聲音,混着筆尖落在紙頁的沙沙聲。
還有課桌,闆凳,全部都翻了新。
不過她還記得她從前的位置。
剛進班随意坐時她坐中間左二倒數第三排,那時陳知衍坐靠牆最後一排,她總回頭偷偷看他。
後來開學第一次換座位,她坐在了他前面三排,變成了下課同廖書婷說話時偷偷看他。
再後來月考,她想了半天,也沒敢跟他坐同桌,隻坐在他前桌。
最後,新課改,她成了他的對桌,隻是那時依舊不敢明目張膽看他,總是看向他背後那扇玻璃,那扇玻璃,一定知道她有多喜歡陳知衍。
那時候,可真膽小啊。
真沒出息。
溫念眉眼溫柔的笑着,在靠窗最後一排旁邊的位置坐下。
手掌撐着臉,她緩緩看過這間教室。
她看到了她跟陳知衍在這裡說話,在這裡一起值日,在這裡一起完成闆報……
最後,她視線定格在對面的空位上,明明座位上空位一人,她卻好像看到了那時的陳知衍。
他就靠在牆上那麼懶洋洋的笑着,對她說,溫念,好久不見。
于是溫念坐起身來,唇角綻開淺淺的笑意,她對他說,陳知衍,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