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學校前,溫念再度回望這個承載了她太多回憶的學校。
那些回憶那樣鮮明,哪怕直至此刻,都清晰映在她腦海。
連同那些細枝末節。
能帶着這樣的回憶離開,她很開心。
良久,溫念揮揮手,同她的青春告别,同她的一生告别。
再見,南中。
再見,陳知衍。
這次,是真的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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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南中離開,溫念去了一趟陵園,生病後,她就再沒來看過外婆。
她将手裡的白色康乃馨放在墓前,靜靜看向墓碑上那張照片:“外婆,我來看你了。”
沒有人說話,隻有風輕輕的吹着。
溫念想,大概不久之後,她也會變成這樣一張照片,被貼在這樣一塊兒石碑上,供人緬懷。
可她并不難過。
因為,她終于要見到她的外婆了。
溫念擡手輕柔撫上那張照片,笑的眼裡泛起了水光:“外婆,我好想你。”
“我準備來找你了。”
“你會怪我嗎?”
“别怪我。”溫念手指落在外婆總是溫柔的眉眼:“你走之後的這些年,我一個人,很孤單,也很難過。”
“現在,我終于能來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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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1日晚上,病房裡,吃過東西,溫念将廖書婷喊至床前。
像是預料到什麼,廖書婷緊緊抓着她的手,一遍一遍的看着她,用那雙早已通紅的眼睛。
溫念反握住她的手,安慰般拍了拍她的手背,朝她露出個笑:“婷婷,對不起啊,到這種時候,還有很多事要拜托你。”
廖書婷不語,好似一張嘴就要哭出來。
溫念便不再多言,一件一件說起腦海中那些未盡的事。
第一件,是她這些年攢下的那些錢。
溫念拿出一張卡遞到廖書婷手裡:“這張卡是外婆去世那年賣房時辦的,除去辦葬禮剩下的錢,我這幾年攢下的錢都在裡面了,不過估計我生病這段時間花了不少,沒剩下多少了,你拿着,就當是我給你跟宋銘随的份子錢。”
廖書婷終于開口,卻是一句帶着哭腔的:“我不要。”
任性的,像個小朋友。
總覺得她不接下這張卡,溫念就不會走。
溫念沒有太大力氣同她争執,推拉兩下,便臉色慘白的喘着氣靠在床頭。
廖書婷見狀,飛快停下動作,湊過來緊張的看她情況:“念念,你怎麼樣?”
緩了幾秒,溫念朝她搖搖頭,又順勢繼續将這張卡放進她掌心:“婷婷,我身邊除了你沒别的親人了,你收下,花了還是捐出去,都随你處置。”
“你不要,我沒法安心的走。”
親人。
安心的走。
溫念每一句話,都像是戳在她心上。
廖書婷沒忍住,轉過頭啜泣兩聲,終歸是收下。
溫念笑笑,又繼續說:“我不喜歡熱鬧,我走後,葬禮簡單辦,骨灰就跟外婆埋在一起。”
廖書婷點點頭,聽着她這樣輕描淡寫的交待自己的後事,眼淚還是順着眼眶流出來。
溫念幫她擦了擦眼淚,又想起什麼:“對了,我在海城租了套房,你回頭幫我退了吧,我的那些東西,一并燒了就行。”
“還有,以後每年來看我,記得幫外婆也捎束花。”
“另外告訴蔣雲舟,别再等我了。”
說完,溫念頓了下,才繼續說下去:“明天就是陳知衍的婚禮了吧。”
“替我包個紅包。”
“祝他和許映,新婚快樂。”
“我的事,就别告訴他了。”
“以後也别告訴。”
“……”
溫念幫廖書婷擦着眼淚,隻是怎麼都擦不盡,廖書婷的眼淚瘋了一樣不斷的湧出來,灼傷她的手指,打濕她的病号服。
半晌,溫念歎一口氣,将她抱進懷裡,輕輕的拍着她的背:“婷婷,别哭。”
從前都是廖書婷安慰她,如今卻像是掉了個兒。
溫念一下一下柔聲哄着她:“别難過。”
“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
“别替我難過。”
“其實我很開心。”
“我終于……解脫了。”
聽她落下最後一句,廖書婷倏然哭出聲來,趴在她的肩頭,哭的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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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8月12号。
陳知衍的婚禮。
也是十年前的夏天,溫念和陳知衍相遇的那天。
同十年前的那個夏天一樣,這一天,天氣也很好。
窗外的樹枝繁葉茂,樹枝間傳來聒噪的蟬鳴聲,窗外的陽光像水一樣流淌進來,将整個房間都包裹在一片溫暖中。
溫念像是察覺到什麼,靜靜躺在床上,将自己收拾的整整齊齊,從抽屜裡拿出高中時外婆給她買的那個翻蓋手機。
這個手機早在很多年前停産,是以溫念這些年來用的格外小心翼翼,每段時間都謹記着充電,哪怕是在她生病住院期間。
所以直到現在,這個手機還可以使用。
不過溫念基本不用它的其他功能,這些年來,她隻有在特别想陳知衍的時候,才會點開那段錄音反複聽。
那是高二那年,宋銘的生日時,她偷偷錄下的。
是陳知衍唱的《青花》。
溫念按下播放鍵,戴上耳機,陳知衍低沉好聽的聲音就在耳畔流洩開來。
-三月走過,柳絮飄落。
-戀人們匆匆。
-我的愛情,聞風不動。
-翻閱昨日,仍有溫度。
-蒙塵的心事。
-恍恍惚惚,已經隔世。
-遺憾無法說,驚覺心一縮
……
意識漸漸遠去,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空白,溫念閉上眼睛,眼角一滴淚順着眼角落下。
溫念溫念,都說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可是她的念念不忘,注定沒有回響。
她追在陳知衍身後跑了整整十年,可他從未回頭看過她一眼。
怎麼會不遺憾呢?
可是,沒辦法了。
她和陳知衍,好像隻能走到這兒了。
這一瞬,不遠之外,陳知衍為許映戴上戒指,許下一生的誓言。
病房裡,溫念床前的監護儀忽然發出一連串急促的滴滴聲,然後,監護儀上,象征溫念心跳的起伏,變成了一條直線。
溫念攥着手機的手猝然滑落,手機滾落在地面,裡面的聲音還在唱着。
-你我一場。
-喚不醒的夢。
……
窗外,一片樹葉打着旋飄落下來。
溫念,2018年8月12日上午11點58分死亡,享年25歲。
至此,她和陳知衍的故事徹底劃上句号,湮沒在時光的洪流中,再不會有人知道。
他們的故事始于2008年的夏天,結束于2018年的夏天。
從此,山高水遠,天南海北,永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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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念說,在她海城租的房子裡還留了一些東西,希望能一并燒掉。
溫念的葬禮結束後,廖書婷去了一趟溫念在海城的住處。
她留下的東西少之又少,也沒什麼特别之物,衣物、生活用品、辦公用品……唯一一樣有些特别的,大概是一個塵封的紙箱。
廖書婷翻開紙箱,裡面亂七八糟放了很多東西。
最上面是一個鐵盒,下面是很多書本。
廖書婷先将鐵盒拿出來放在一邊,去拿下面的書本。
是溫念上學時用過的書本,好像也沒什麼特别。
廖書婷這樣想着,然後翻開,就愣在了那裡。
那些草稿本裡,全是陳知衍的字迹,那樣龍飛鳳舞的字迹,一整個班都再找不出第二個。
然後就是一些寫了陳知衍名字的本子。
那些本子厚厚一沓,可每一頁,都寫滿了一個名字,陳知衍。
工工整整,字迹清秀,仿佛能透過那一個個名字,看到寫下它時,寫它的人懷着怎樣雀躍的,甜蜜的心情。
再往下,是一本數學書。
封面上寫了兩個名字,一個陳知衍,一個溫念。
兩個名字字迹不同,一個來自于陳知衍,一個來自于溫念。
那兩個名字被主人以這樣的方式寫下,放在一起,如同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
最後,是一個速寫本,畫滿了陳知衍的速寫本。
上課的陳知衍,做題的陳知衍,打球的陳知衍,吃飯的陳知衍,睡覺的陳知衍……
每一頁,都是陳知衍。
畫下面,還标着這幅畫完成時的日期,以及,CZY三個英文字母。
眼淚不知什麼時候模糊視線,廖書婷用力抹了一把,才将手裡的東西都放下,又打開那個鐵盒。
裡面的東西更加雜亂,大多是一些不知所雲的小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