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正此時火氣消下去些,到底是極欣賞的後輩,也不忍太過苛責。
他歎了口氣,“我看不懂你這一團亂麻的婚事了,隻有一點——”
“無論如何,即使我百年之後,記住你進京的初心,不要浪費你的天分,把你的研究繼續下去。
“我對你寄予厚望,期盼你能有所成,造福萬民。”
姜月一怔,神色也認真起來,低低嗯了一聲。
兩位恩師的期許,她如何敢忘?
隻是院正話雖如此,還是有點沒忍住,不甘心地瞪了姜月一眼,
“嫁與首輔大人哪裡不好了,值得你這麼躲鬼似的躲?他找你都快找瘋了!”
姜月剛被他講得心裡發酸,聽到此處卻是一愣,“陳大人在找我?”
陳洛川居然不知道她在将軍府?
姜月張了張嘴巴,眼神飄忽了下,心中啧啧稱奇,她竟真有本事把陳洛川甩掉了!
難怪這兩天府上一點動靜都沒有,她還提心吊膽以為陳洛川要有什麼大動作。
院正不知她在想什麼,但看着她的神色就十分不爽,“你高興什麼?”
姜月輕咳一聲,“無事,我感念大人有情有義。”
姜月把院正對陳洛川的推崇都看在眼裡,滿以為這奉承之語能略順了師父的心,沒想到院正卻是眼神閃了閃,
“你倒也少操心他。男人麼,就那麼回事,别看他現在赤急白臉的,過兩天也就該幹嘛幹嘛了。”
“先想想你這胎兒該怎麼辦吧,我在宮中幾十年,假孕争寵的娘娘沒一個好下場。”
“……”
姜月震驚于院正的翻臉無情,“師父,我先前還以為,您很中意陳大人。”
“我中意有用嗎?你不把人抓住,這好姻緣拍拍翅膀也就飛走了。”
院正是極愛才的人,真心拿姜月當後輩疼,苦口婆心道,
“他與我有什麼交情?我要中意他?你有機會得好姻緣,我自然為他說話,盼着你成,現在不是眼看着沒戲了麼。”
“郎君變心很快的,尤其是這種有權有勢的。你既已做了決定,就切勿再留戀他,免得日後傷心。”
聞及此言,姜月一時感動,一時又恍然大悟。
她到底還是年輕了些,隻覺得陳洛川看着強勢偏執,必不會輕易放過自己,才謹慎小心地躲避在将軍府中,借瞿溪玉的庇護與之抗衡。
但院正閱曆深厚,判斷自然更加可靠,她的處境其實并沒有這麼糟糕,隻是被自己的思維困在了原地。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
院正藏起面上的憂色,出去簡單交代了幾句便離開了,丫鬟們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回了瞿夫人。
“母子平安,不用太多人拘着她,多活動活動為好?”
瞿夫人微微皺眉,“院正是這麼說的?我當年有孕時身在青州,請的也是最有名望的醫者,可是囑咐我要好好卧床修養的。”
丫鬟忙道,“太醫說,姜夫人早年勤于走動,身子康健,不宜與貴女們一般靜卧修養。”
瞿夫人頓了下,嘴角牽出一抹冷笑,“哦,這倒是,小泥腿子身份低賤,便是懷了我的金孫也沒沾上半點嬌慣的福氣。”
“那便依太醫所言,留個機靈點的看着她,其餘人還各回原處去。”
府中本就不寬裕,丫鬟各有其職,勻出這些人手并不容易。
瞿夫人微微靠上椅背,眼中有一絲暢快。
她出生清河崔世,雖是旁系,但也身份高貴,心胸眼界具是不俗,治家更以寬和著稱,不是那等搓磨兒媳的無知民婦。
可是誰叫姜氏自己不争氣呢?
想來這好東西,也不是人人都配得上的,若是個賤胚子,遞到她手裡都接不住。
丫鬟們得了吩咐,雖有些不舍,也不得不與姜月簡單告辭,各自去上任。
姜夫人醫術好,又随和願意理人,即使夫人總罵“小賤人”,她們私心也是很喜歡姜夫人的。
但這一切,都暫時與姜月無關了。
入夜後,她一身輕裝簡從,悄悄翻出了将軍府。
明月高懸,夜風寒冷,姜月從牆頭一躍而下,輕盈落地。
将軍府雖也算是戒備森嚴的府邸,但比起相府還是略遜一籌。
她先悄悄回了趟小藥鋪,将自己的行李簡單收拾起來,沒有驚動老闆娘。
然後又繞到相府外,略微徘徊了片刻。
林珏還被關在裡頭,但她暫時也沒把握把他救出來。
她隻能相信林珏,師弟聰慧,會沒事的。
京城甚大,姜月一雙腿趕到城門時,正好三更天。
打更聲悠長,老吏打着哈欠,嘩啦啦放下橋鎖,迎來今日第一個出城的行人。
姜月最後看了一眼身後的京城,頭頂天際未白,銀漢隐隐,遙遠的宮殿在黑暗中如一頭猙獰的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