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病時，哥哥就是這樣安慰她的。
又行沒有開玩笑。
這個人比他想象得嚴重很多，雖然沒有外傷，但骨頭幾乎全斷了。
很奇怪的傷法。
他需要醫療艙，但又行顯然無法給他提供這個條件。
在外城，像他們這樣普通的家庭，誰要是到了需要醫療艙的地步，誰算是黃土埋到頭發根，可以準備準備去世了。
又行給他打了一劑低效舒緩藥劑，喂了他一支營養液，擦幹他的身體，替他換了一件幹淨的衣服。
折騰完，又行又給自己洗了個澡，看着又春吃好午飯，才餓着肚子出門。
走前，怕又春出事，又行将床上那人的四肢緊緊綁了起來。
多了個病人，本就貧窮的家庭雪上加霜，又行一支營養液一天分三頓吃，每天天不亮就出門，天黑透才回家，幾天下來瘦了好幾斤。
這人也真是命大，這麼重的傷，僅僅隻是廉價的藥劑和營養液，竟然能讓他在第四天的上午醒過來。
疼、不能動、一個女孩。
這是沈淮钰睜眼後全部的想法。
“你醒了！”
又春很激動，但也很失落：“你再不醒我就要讨厭你了……你快把我二哥累死了，我們的錢越來越少，冬天會很難過的……”
沈淮钰一時間無法理解她的話。
又春自顧自說着，沒人陪她玩，除了光腦，她有很多話要說。
比如，哥哥以前說她算數好，是個小天才，昨天卻說她算數不好，絕對是算錯了，她想問，以前他們兩個人一天消耗六支營養液，現在三個人不應該是九支嗎？為什麼家裡的營養液一天隻用掉七支？她的算數真的很差嗎？可惜，她沒機會上學……
沈淮钰皺起眉，還是沒有回應。
終于！靈光乍現的一瞬間，隐隐發痛的腦袋才反應過來，小女孩并不是在胡言亂語，她說的是塞拉姆語。
“哥哥說你是他從随水裡撿來的，你為什麼會掉進河裡？”
沈淮钰能無障礙閱讀十二種語言的專業文獻和資料，日常的塞拉姆語對他來說不在話下。
語言系統一但切換過來，他能很輕松地聽懂小女孩的話。
随水……塞拉姆語……
難不成他在塞拉姆的中心城阿塔亞？
塞拉姆星接到了他的求救信号？可他上次有意識時并沒有乘坐任何飛行器，他反而從高空墜到了地上，跌進了河裡。
對，跌進河裡，按照小女孩的話，是她的哥哥把他從水裡救下并安頓到了這裡。
沈淮钰的脖子沒有受到限制，隻是疼罷了，并不影響自由活動，他忍痛四處看了看周圍的環境。
很小的房間，牆紙褪了色，家具破舊，但勝在溫馨，整潔沒有異味。
“你好，”沈淮钰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是如此嘶啞，好像一隻剛學會說話的野人，還沒有馴服自己的喉嚨，“請問有任何能通訊的電子設備嗎？”
他急于聯系他熟悉的人。
他想查明被打昏直到下墜這個時間段發生的事。
這并不是出于好奇，他隻是想知道，立刻知道，萬分火急地知道，為什麼他脫離了自己的星艦，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星艦上的路西菲爾去了哪裡？他的路西菲爾呢？
他想唯一知道的就是路西菲爾的下落！
又春搖搖頭。
光腦可以通訊，但這個功能壞掉了。
“好吧，謝謝，”沈淮钰又問：“你哥哥呢？他不在家？”
“他晚上才會回來。”又春說完話走出了房間。
沈淮钰以為她離開了，但她很快又回來，捧着比她手還要大得多的玻璃杯，問：“你喝水嗎？”
水溫剛剛好，水流劃過咽喉，解渴，潤澤，但吞咽的動作異常艱辛。
沈淮钰比上次醒來時還要痛苦，他碎了，他覺得，在物理意義上。
四肢被綁得結結實實，但他知道，即使不綁，他也沒辦法行動。
咬牙捱到傍晚，那位所謂的又行終于回來了。
又春給又行打開門，湊到又行懷裡，跟他說睡在大哥房間裡的那個人醒了，他叫沈淮钰，他們互相交換了姓名。
又行确保又春從頭到腳毫發無損才牽着又春的手去找沈淮钰。
他推開門。
又行曾有過許多幻想，那樣一張毫無瑕疵的臉上長着一雙怎樣的眼睛才不至于使其美麗有所損失，可惜，他的每一種想象都以失敗告終，但現在他看到了——
那是一雙令人驚歎的湖綠色眼睛。
因為疼痛，眼尾發紅，眼中潤着生理性淚水，但他的目光很獨特，不見柔弱與屈從，反而堅毅、克制、自持。
如此地……吸引人。
令人簡直無法移開目光！
“抱歉，我沒辦法起來，希望躺着說話不會冒犯到你。”沈淮钰先開了口，标準優雅的塞拉姆語，因為身體虛弱，他的聲音很小，好在狹小的房間足夠安靜，大家都能聽清。
他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少年，黑色短寸，發質粗硬，很年輕的面孔，不算白，卻也不黑，五官立體，長相英俊，眸子小獸般黑又沉，雖然瘦，但很有精氣神。
他猜測這個少年就是又春的哥哥，兩個人雖然性别不同，但長相起碼有五分相似。
“……嗯？”又行猛地回神，反應過來：“啊，冒犯？不，我不介意。”
湖綠色的眼睛一路追随，繼救人那天再一次看人看到呆住的又行手忙腳亂，因為被當事人抓到，熱氣直往臉上湧。當然，也往他搓過人家臉的手上湧。
他坐到沈淮钰床邊的椅子上，在“隻可遠觀，不可亵玩”的心理影響下，微微低着頭，紅着一張略顯青澀的臉，頂着沈淮钰的注視，掩耳盜鈴般把椅子不好意思地往後挪了挪。
等他坐定，兩個人開始交換簡單的信息，沈淮钰對一切接受良好，直到——
“你說現在是後紀元24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