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钰沒有直接回答威廉·克萊蒙的問題。
他反而出人意料地反問:“你使用的醫療艙型号是什麼?”
威廉·克萊蒙愣了一下,“……X9550。”
半繭狀的外艙體、雜亂的内艙輸液管、九宮格霧化導出泵頭……這款醫療艙的大緻形象立刻出現在沈淮钰腦海中。
“稍等我一下。”沈淮钰低下頭,閉上眼睛。
他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裡。
腦海中所有鮮豔的顔色瞬間褪光,隻剩一片淺淡的霧灰。
猶如藝術家筆下結構分明的素描圖。
這幅圖像的正中央,一台完整的X9550倏地朝四面八方分崩離析,所有零件像失去重力一樣懸浮在空中,進行緩慢地無死角自轉。
添加、減少或改裝零件,将它們拆解、組合、運轉、再拆解……
同時,艙體中央操作台的二維平面操作系統化為立體的全息投影,用戶界面更換為程序編輯界面,一行行代碼飛掠而過……
沈淮钰在計算最優解。
不到五分鐘,他睜開眼睛,擡頭,問威廉·克萊蒙:“你的設備多久沒有維護升級過了?”
十五年……或者更長?
威廉·克萊蒙想了想。
當初他好不容易擺脫追殺,穩定下來以後,用盡所有本事運了三台醫療艙來臨水外城,用到現在,壞了兩台,隻剩一台。
這個破地方的機械工程師太少,水平又太低,沒人懂醫療艙這種高級機械的構造,他又不敢出去,所以根本沒有維護升級過。
不過——
這小子問這個幹嗎?難不成他會修醫療艙?
威廉·克萊蒙這麼想着,自己都被自己逗笑了。
在塞拉姆,機械工程師一向稀缺,更别提會處理這種造價昂貴的高級機械的機械工程師了。
如果這小子真會修,又這麼年輕,早被阿塔亞那群沒有人性的渣滓籠絡或者捅個對穿了。
“沒有人性”可不是他誇張。
完完全全是紀實!
想到這,威廉·克萊蒙就有點兒沮喪,他扭頭,隔着大門玻璃,看向外面漆黑的夜色,長長地歎了口氣。
現在,在這個世界上,還剩多少人可以稱得上真正的人呢?
至少城内的那些東西不算。
不對!
這小子怎麼知道克萊蒙醫藥集團是被克萊蒙家族操縱和管理的?
塞拉姆沒有姓沈的家族……可城聯不是自诩已經馴服了所有除特權階層以外的“愚民”了嗎?怎麼這裡還有一條漏網之魚?
“這就是我能給你的——”
沈淮钰心裡已經有了底,“我替你修好兩台壞掉的X9550,并對全部三台X9550進行維護升級。我向你保證,這單交易絕對會讓你滿意,因為升級的效果……”
“你剛剛說開機需要二十萬拉姆?”沈淮钰問。
他在心裡不斷進行着拉姆和東方币這兩種貨币間币值的轉化,以搞清楚一千多年前二十萬拉姆的實際購買力。
威廉·克萊蒙回神,抛下心中的疑惑,認真聽了聽沈淮钰的話,蹙起一對花白的眉毛,心想這小子怎麼胡言亂語的,不會是瘋了吧,面上狐疑地點了點頭。
X9550開機确實需要至少二十萬拉姆。
“我替你去掉一個零。”
棕褐色的瞳孔一瞬間放大。
威廉·克萊蒙本就聚焦在沈淮钰身上的視線更加火熱起來。
不!那目光簡直稱得上灼熱!
仿佛能把沈淮钰生生看出幾個窟窿眼來。
……這是一種新型玩笑嗎?
威廉·克萊蒙毫不客氣,震驚過後直接大笑起來,笑到雙肩打顫,笑到劇烈咳嗽,笑到屁蹦的灰白卷發四處亂晃,站起來瘋跳兩下直接能通靈。
笑夠了,他順了順氣,面色呼地陰沉下來,冷哼一聲,咬牙嘲諷:“你耍我?”
他就不應該和這小子扯這麼多。
他浪費時間可不是專門為了聽人吹牛的。
“别的任何人不行不代表我不行。”
音量不大,但擲地有聲。
沈淮钰的身量高,診所灰白色的光線斜打來,為了看威廉·克萊蒙,他是低了低頭的,額角劉海微垂的陰影由此來回舔砥他認真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骨,他半身浸在光亮中,半身沉入昏暗裡,像張明暗關系登峰造極的素描畫。
隻是坐在那裡,簡單地坐在那裡,穿着樸素,語氣平淡,卻如此如此不相符合的耀眼,給人長而久的震顫。
沈淮钰就是這樣一個人。
有些骨子裡珍貴的東西是永遠無法被掩蓋的。
又行站在一側,黑沉的眸子倒映着沈淮钰輪廓分明的側臉,在某一刻,他聽到了來自胸腔左側的擂響。
他是如此急切地想扳過沈淮钰的身體,與那雙湖綠色的眼睛對視,最終卻隻是伸出手,輕柔地蹭蹭沈淮钰的衣擺,沒有驚擾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