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塔亞城南。
無盡海。
天上飄着小雪花,湧動的人造海浪來回拍擊冰冷的礁石,由于沒有人,海岸邊的智能路燈自動降低照明效率,隻輕輕推拒黑暗,發出灰白色的朦胧光暈。
嶽霖跨過檢票口,走到這片人造海的邊緣,踩着咯吱咯吱的雪踏上木頭棧橋,一路走到棧橋盡頭,倚着護欄,迎風點了根煙。
燃燒的煙灰被海風吹落,隔着薄薄的煙霧,嶽霖看到一個黑影。
正朝他緩緩走來。
黑影站在檢票口前,拿着光腦,正兒八經地在自助購票機上買了一張票。
盡管這裡一個工作人員都沒有。
但嫌驗票麻煩,黑影不耐煩地把票塞進大衣口袋,看了眼低矮的檢票口,也擡腿直接跨了進來。
嶽霖:“……”
锃亮的頭發像龍須一樣背在腦後,西裝革履的黑影飄着淡淡的香水味兒靠近,矜貴地擡起手,揮開嶽霖制造的二手煙。
四目交接,黑影看清了嶽霖的臉。
蹙起眉,沒有說話,黑影轉頭就走。
嶽霖笑起來,在黑影背後緩緩道:“老子長得也不醜啊,怎麼,海部長這麼沒耐心,沒見到想見的人就着急走?”
海登停下。
海風吹動黑色大衣下的西裝褲筒,勾勒出他小腿颀長健美的輪廓。
說實話,他想折回去把嶽霖直接揍成城外那些長得亂七八糟的畸形變種,但赴約的期望落空之後,深夜的困倦就抵擋不住了。
他從小就嗜睡,是個極其不能缺乏睡眠的人。
現在是淩晨,别說發脾氣了,他困得都快維持不住人形了。
“注意用詞,”海登扭回頭,冷聲警告:“我來,不是想見他,隻是想揍他。”
“還有你——”
海登轉身繼續往無盡海外走,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小,幾近飄渺:“等我睡夠了再去收拾你,膽子夠大,誰都敢騙……”
竟敢以别人的名義在大半夜騙他出來。
嶽霖不怕海登。
準确來說,是現在的海登。
不是因為他膽子夠大,作為一個混黑的,連阿塔亞備受器重的安保部部長都不怕,而是因為有人跟他說過,安保部那位海部長一到晚上就跟被拔了牙的老虎似的,沒什麼攻擊性,除了想睡覺就是想睡覺。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觸犯他的底線,他一般不會計較。
嶽霖提高聲音,看着越走越遠的海登,喊道:“你最近給他發過消息嗎?”
海登困得懶得說話,翻出光腦上嶽霖為了聯系他臨時開出的加密頻道,反問:“我一個政府高級官員主動聯系恐怖分子?”
“他被抓了。”使勁吸了一口煙,嶽霖把煙頭撚滅,往海登的方向快走了兩步。
海登的困勁兒倏地消失。
腦子無比清晰地告訴他:和他對抗了快十年的混蛋一個多月沒舞到他面前,是被抓了。
“大快人心。”他回複,隻是腳下的步子越邁越小,越走越慢。
嶽霖三兩步追上海登,截停他,道:“幫個忙。”
海登睨了嶽霖一眼,穿在身上的黑色長款西裝大衣顯得他整個人頗為冷酷,“憑什麼?”
嶽霖嬉皮笑臉,“來都來了。”
肯來就說明有戲。
而且又是晚上,說明更有戲。
海登:“……”
“不需要海部長費多大的功夫,”嶽霖強調:“海部長隻需要在其中一個環節上揮揮手幫我們一個小忙就行。”
海登思忖片刻,沒說幫不幫,隻問:“誰抓的?”
往來内外城的人多少都沾點九區,因此,監視九區是他們安保部的常規職能之一。
如果上面針對九區有什麼動作,他們應該是最先得到消息的。
但一個多月來,他沒有收到任何相關的抓捕令。
“導師聯盟,”嶽霖憤恨道:“那幫沒人性的孫子,地盤嚴實得跟銅牆鐵壁似的,我們在那裡安插不進人。”
“所以……?”
“所以我們想讓海部長幫我們送一個人進去,”嶽霖續道:“剩下的事,絕不讓海部長多操心。”
“我為什麼要幫你們?”
嶽霖朝海登伸出手,胸有成竹道:“交換。”
海登低頭。
嶽霖張開的手心躺着一枚前紀元玫瑰紀念币。
海登很熟悉這枚紀念币。
因為這東西原本是他的。
隻不過某個人很久以前救過他的命,當時他狼狽得身上什麼都沒有,就隻好把這枚硬币送出去了。
這枚硬币代表一個承諾。
早就蠢蠢欲動的感性以玫瑰硬币為借口說服了理性,海登伸手收下紀念币,低垂着眼睛,看向手裡這枚這些年來被保存得很好的硬币,“什麼時候?”
嶽霖笑道:“明天早上。”
太陽再次照進阿塔亞時,雪已經停了。
城市的溫控系統從日出前三個小時開始工作,等到城市蘇醒,即将投入運作時,地上妨礙交通的積雪早已經融化幹淨。
沈淮钰渾身濕透着醒來。
以躺在地上的姿态。
睜開眼,從上而下的溫熱水流一瞬間沖進眼眶。
他承受不住地偏頭,眨眨眼,模糊的視線逐漸變得清晰。
看樣子是一間浴室。
“醒了?”候在一旁的男人被身上的白色工作服包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眼睛,語氣冷酷無情:“醒了就把自己洗幹淨,然後光着打開那扇灰色的門出去接受安全檢查。”
他警告:“不要試圖耍任何把戲,否則,受苦的人是你自己!”
麻醉劑藥效剛過,沈淮钰大腦反應遲緩,喉嚨腫痛。
他張張嘴想說什麼,還沒說出口,男人已經推開一扇白色的門走了。
沈淮钰躺在地上緩了一會。
浴頭灑下的水流不斷沖刷着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