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惜啊,明明網球上那麼有天賦。”
“怕是以後再也不能上場了。”
死死咽下即将脫口而出的語言,才露頭的瑞斯又貼着樓梯轉角躲了回去。
理智告訴他,他不該撞見這個場面、
總是意氣風發,後背筆直的少年蹲坐在冰涼的地闆上低着頭,安安靜靜聽着一牆之隔,醫生們對自己的未來落下宣判。
他想要大喊,想要砸碎所有能看見的東西,想要指着上天咒罵不公,但他不能。無法用理智思考,幸村現在不想聽見關于網球的任何字眼。
驚雷從陰沉的天空驟然落下,走廊燈光因為電壓不穩明明暗暗。
“你來了。”
幸村精市扶着牆支撐自己站起來,向站在旁邊手足無策的瑞斯說話,強迫扯起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今天怎麼樣?”
“......還,還好。”瑞斯幹幹巴巴應下,想要伸手去扶又怕引得對方傷心,胳膊僵在半空。
兩個人定定站着,瑞斯好像看到了那雙眼睛裡溢滿的哀傷。
明明是“夢中”,他卻似乎的的确确嘗到了化在舌尖的那些苦澀酸楚。
恐怖的窒息感從腳底蔓延,驅動着他走到幸村精市身邊。
“精市......我們回去吧。”平時總說的一句竟然有了哀求的意味,瑞斯不敢看對方眼睛:“護士小姐要來查房了。”
“好,我們回去。”
球場上不動如山的神之子移動時身體似乎搖晃一下,幾欲倒下又被死死撐住。
瑞斯别過頭盯着窗外打在玻璃上的雨點,任由幸村精市扶着冰涼的牆壁,向前挪動。
單薄的病号服下,肩胛骨随着他支撐的動作鼓起,像一雙扇動蝶翼,輕薄美麗卻支撐不起身軀。
“要下雨了,我給你拿把傘,早些回去。”幸村慘然笑着,努力讓自己在部員面前保持一貫的模樣。
灌進樓道的風多了幾絲涼意,擔心又無計可施,瑞斯跟在幸村身後,努力用後背擋住刮進來的涼風。
可惜兩個人體型差讓他的努力并無明顯效果,在混雜水汽的冷風中,幸村發尾時不時掃過淺綠色的病服,劃出細微的皺褶。
兩個人一前一後沿着樓梯向上,幸村走在前面,踩得結實卻又緩慢,似乎在遏制來自身體的顫抖。
瑞斯跟在他身後,幸村上一級他便邁一級,亦步亦趨跟在部長身後。
從走廊漏進來的點點燈光,讓幸村看見了擺在床頭的禮物。
隻是病房内并未開燈,幸村也看見瑞斯·特倫斯在書店裡精挑細選的美麗封面。
“我很喜歡,謝謝你。”
憑借觸感從櫃子裡找到,幸村精市擡手将雨傘遞到瑞斯手中。
躲進黑暗中,何嘗不是一種無聲的安慰與緩解。
眨眨眼,瑞斯明白那是送客的意思,雙手死死攥着傘身嘎吱作響,張嘴欲言又止。
他知道幸村精市不是易碎的瓷器。
一道明亮閃電照亮,緊接着是震耳欲聾的雷聲。
作為沒有追求的哥譚人,瑞斯·特倫斯更珍愛自己寶貴的生命,也未遇到過什麼甘願為之獻身的追求或事業。
對于麻煩事,大多人會選擇敬而遠之。
可幸村精市不是陌生人,是朋友。既然是朋友,那就不能敬而遠之。
閃電照亮幸村精市難言疲憊的臉。
“我想要一個人待會。”
在下一道響雷到來之前,瑞斯主動湊近抱住對方,不容拒絕。他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大大方方把下巴擱在幸村肩上。兩個人貼在一起剛好看不見彼此的表情。
暖呼呼的毛茸茸腦袋貼在同齡好友頸邊。這一刻,瑞斯想到小時候媽媽送上的懷抱,又想起卡塔拉送給安的懷抱。同類肢體貼合的接觸,似乎有撫平一切的力量。
幸村精市不是這樣的,他總應該是拎着球拍站在網球場上大殺四方,然後笑吟吟伸手把被Yips打球類型折磨得可憐兮兮的瑞斯·特倫斯從地上拽起來。
“部長,我怕打雷。”
“真的。”害怕幸村不相信,瑞斯得寸進尺的向上努努下巴确保自己不會滑下來,立刻補充說,“超級怕。”
某種程度上,他是真害怕,害怕被火烈國公主阿祖拉指尖的雷火劈來劈去。
而現在,他更害怕看不見摸不着的不公的命運。
為什麼那個人一定要是幸村。
“神之子”這個稱号,不好。
同類之間親密肢體接觸帶來的溫暖與踏實感比理智來的更快、更加氣勢洶洶,自然形成一個溫暖安全的巢穴,安全的堡壘。
幸村的胳膊橫亘在瑞斯背後。好似兩個相互托舉,便能掙脫溺斃的深海。
溫暖體溫下隐藏着力量,隔着薄薄的布料在兩人間傳遞。人類,大抵是一個脆弱的種族,害怕死亡,害怕孤獨,害怕無望的未來、不定的恐懼。
黑魆魆的房間裡,瑞斯感覺到幸村的頭抵在自己肩膀,整個人細細密密的顫抖着,悶悶發出發出腔調奇怪的“笑聲”,似乎瑞斯不合常理的弱點被逗笑了。
這個姿勢有點别扭,但是他可以忍。聞着鼻尖環繞着的屬于幸村精市的獨特味道混合着消毒藥水味,他盯着白色的牆壁不再說話。
步入夏季的雷雨來去匆匆。暴烈的雷電已經過去,背對着窗戶,瑞斯甚至能聽見樓下花園蟲鳴聲。
遠遠天際線露出最後的日光,從西邊遙遙打過來,暖橘色填補了醫院枯燥冰冷的白色調。
天空亮了。
微微扭頭,一大片燦爛的火燒雲像群強盜,橫沖直撞闖進眼中。
“明天會是一個好天氣,精市。”
暴風雨後,太陽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