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辰殿。
“宣!甯相晚進谏!”
一聲令下,響徹宮殿。
殿外有道狹長的夾道,兩側牆體厚重且高大。夾道轉角處,一隻黑鍛靴先入眼框,每一步落地都穩健而有力,回響在空曠的夾道中猶如重錘擊鼓,令人心悸。
帶頭的是佞臣甯相晚。他長袍廣袖,步伐沉穩。
頭戴高聳烏紗帽,帽翅挺闊。身姿挺拔,宛如寒峰孤立。
他面容棱角分明,五官深刻,薄唇緊抿成一條線。
随行的官員和仆役皆屏息斂聲。
甯相晚和一衆官員走進紫宣殿,先前殿中還叽叽喳喳吵作一團,見到甯相晚一來,瞬時鴉雀無聲,畢恭畢敬。
仿佛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威嚴都不及他半分。
甯相晚拂袖參見陛下。
皇帝見了他好似激動,他年紀尚小,不過十七年華。但他下一秒又意識到,這是在朝廷之上,不要失了皇室威嚴,他及時收态,輕咳了聲:
“甯愛卿,平身吧!”
甯相晚謝過陛下後。陛下問他:
“你可知朕叫你來為何事?”
甯相晚沉穩應答:
“回陛下,瞻星台昨日勘察到前朝太子星象的變化,前太子要回來了。”
“嗯。你對此怎麼看?”
皇帝十分信任眼前的臣子。朝廷内外之事,巨無細漏都會向甯相晚問過一兩句。甯相晚也是出了名的人狠做事絕辣,提出的建議總是一刀見血。
他思索片刻,眉眼多了幾分淩厲,道:“臣認為,應該找到太子,為太子正名。”
此言一出,朝中一片嘩然。
一位新來的大臣驚惶地上奏,駁斥道:
“不可呀,陛下,還請陛下三思!這前太子雖為皇族血脈,可畢竟是前太子。若是将人尋到了,恐會威脅現在的江山社稷。再有一言,十年前太子已被扣下罪名,若是此時撥亂反正,不正是自己打自己巴掌,自讨苦吃嗎?甯公公此言可欠妥當了。”
聽了這話,甯相晚臉色煞白他無聲地冷笑了下,嘴角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顯得陰鹜而冷酷,透着嗜血的陰險之色,令人不寒而栗。
看甯相晚這神情,衆人皆猜忌,不好,這大臣估計活不過今日。
有老臣趕緊上場補救:
“臣有一言,兩位大臣話皆有理,不過老臣更傾向于甯公公所言,為太子正名,此事萬不可耽擱。欲治其國者,先治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緻其知;緻知在格物。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也。”
“治國之理,非一個太子能左右。倘若心正,身修,家齊,怎不會治國平天下呢?治國者,更不應心胸狹隘,當年是亂臣賊子為太子扣下這妄虛罪名,時至今日,太平盛世,若能撥亂反正,豈不正說明我大宋官正清廉?所以臣認為,尋找前太子,為前太子正名刻不容緩,此乃良計。”
聽了這番話,衆臣議論紛紛,顯然是被這番言語說服了。
甯相晚唇邊泛起一絲笑意,極短,極淺,一閃而逝。
那老臣是朝中文将,最為德高望重的宰相百裡百墨,現任江南禮部尚書閣閣長。剛才莽撞的大臣立刻啞口無言了。
此時甯相晚以幾近冷漠的眼神俯瞰衆臣,好似食物鍊中最為頂端的獵者,他微啟薄唇:“諸位,可還有異議?”
全場死寂。
哪還敢有異議啊,所有大臣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大氣都不敢喘一個。
現如今仍然是佞臣當道的時代,而甯相晚是那批佞臣中最為恐怖、最具權勢的一個,就連皇帝他都可以輕視三分,淩駕于皇權之上。
甯相晚見衆人都不做聲,再次禮拜陛下:
“陛下,諸位皆無異議,現請陛下定奪最後決議。”
這話中明顯夾帶着幾分威脅,但皇帝卻完全聽不出來,他剛剛聽着各位大臣說的話,愣是一句都沒聽懂啊!
皇帝有些懵地問:
“什……什麼,要我定奪什麼?”
甯相晚恭敬回道:
“還請陛下定奪是否為太子正名。”
“正!必須正!既然甯愛卿都說要正了,那就正!”
皇帝幹脆利落道。他對官場這些東西可以說完全不懂,當甯相晚找到他問他想不想當皇帝,他不知道當皇帝意味着什麼,隻是問當皇帝好不好玩。
甯相晚唬他,說很好玩,可是當他當上皇帝後才發現一點都不好玩。即便如此,他還是在這個位置坐了一年又一年,隻因為他相信甯相晚,甯相晚說東,他絕不往西。
這也就導緻了皇帝的話毫無威懾力,凡事都要過問佞臣。
“臣還有一事。”
甯相晚更加恭敬地将腰彎下去行行,雖然他孤傲,甚至看不起所有人,但面對皇帝卻願意放下姿态,體現出尊敬臣服。
皇帝道:“愛卿但說無妨。”
甯相晚道:“臣聽聞先帝所留的四大令牌在民間已現世。此四大令牌的影響不容小觑,斷不可被有心之人利用,臣懇請陛下派官兵收回這四大令牌。”
皇帝點頭:“嗯,那就依你所言。”
朝堂之上,隻剩甯相晚一個人在提意見,而皇帝隻需點頭啊嗯好就完事了。
面對這麼沒有主見的皇帝,大臣們也甚是頭疼。
退朝後。對甯相晚的議論如漲潮般湧來,不少人在背後去蛐蛐他。
“他不就是個臭太監嗎?哪裡來的那麼大架子?看你們都好像挺怕他似的。”一個新來的臣子徘腹道。
“噓!小點聲,小心隔牆有耳。你是不知道,他可不是一般的太監,他曾經可是前朝太子的老師甯太傅!權勢滔天,衆人唯恐避之不及。”
“啊?”那人露出驚訝之色:
“太傅?!這麼大的官,為什麼還要做太監?”
“唉,這不是我們這些小官能提的,小心被人聽到,會掉腦袋的。”
兩人怯怯地看了看周圍沒有其他人,慌忙離開了這。
等朝中大臣都走了後,隻剩甯相晚和皇帝倆人在偌大的朝堂。
甯相晚還有一些事要單獨與皇帝談。他夜觀星象看到前太子的星象坐标,指在江南一帶,他請求皇帝允許他易裝隻身前往江南接太子回家。
聽到這話,皇帝猶豫了。說實話,他一點也不想讓甯相晚去,更不想讓前太子回來。因為一旦前太子回來後,很有可能甯相晚就不會像以前那般關注他了。
而且,每次聽到從甯相晚口中說出“前太子”這三個字時,他心底隐隐泛起幾次恨意。可是,他還得裝作大度,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點頭陪笑。
皇帝勉強擠出幾分笑容,淡笑道:
“甯愛卿想做什麼便去做吧,不必跟朕講的。”
講了又沒用,他會聽嗎?
“多謝陛下。”
甯相晚要告退時,皇帝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慌亂,他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幾乎是脫口而出那個久違的稱呼:
“甯太傅!”
甯相晚頓足。
皇帝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手不自主地在龍椅扶手上緊握,眼神閃爍,随即,他急忙糾正,語速加快,帶着幾分急切與補償之意:
“哦,不是,朕是說甯愛卿,你此去可需準備什麼東西,盡管跟朕講,朕……”
沒等他話說完,甯相晚字字如冰珠:
“不必,多謝陛下好意。”
皇帝語塞,撓撓頭,語中有幾分失落:
“那好吧,那甯愛卿,你此去路上小心。”
甯相晚并未回頭,隻輕輕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