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容初的手就這麼的輕輕掐住了應野的喉嚨,拇指不輕不重的按在應野的喉結上。
容初的手很涼,應野喉嚨滾動了一下,鏡子裡容初蒼白的手和自己的肌膚有着鮮明的對比。
“啧。”容初什麼也沒說,水聲停了,應野的帕子也洗完了。
兩個人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分開,容初從洗漱台上跳下來,漂亮勾人的鳳目裡滿是笑意,剛剛感受過的顫動仿佛還在手邊停留。
容初率先開門出去,應野眸光深沉的看着他握在門把手的手。
容初的手一直都很漂亮,纖細有力,手背上依附着青筋,隻不過他的手太白,襯的有些…色氣。
這雙手…總有一天會被應野握在手裡,然後放在…它該放的地方上去。
容初坐回了沙發上,客廳裡林迎好像已經和家裡人商量好了。
張知淮好奇的問容初道:“他是妖怪嗎?”
其他幾人也緊張的看了過來。
容初笑了笑,“是。”
畢竟應野的眼睛突然從黑色變成金色,怎麼着也解釋不清楚。
“還真有啊。”陳佳意悻悻的說道。
應野在五分鐘後收拾好自己,他将黑色外套的拉鍊拉了起來,白T在他擦拭的時候弄濕了,有些明顯,索性就将外套拉鍊拉了起來。
人員到齊,幾人便出發去鳳尾市的博物館。
車上的氣氛不尴尬,容初和應野雖然不愛說話,但架不住張知淮話多。
容初嚴重懷疑剛見面的沉穩是裝的。
事實證明也确實是。
“對啊,我今年大二!放暑假嘞還沒回去,就過來了。”張知淮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家裡人接了你們的委托,就讓我過來看。”
張知淮從小學習道術,抓鬼自然不在話下,但他也沒想到,這裡沒鬼給他抓。
應野似乎是累了,上了車後蓋上兜帽,靠在容初的肩上閉眼假寐。
張知淮轉頭問:“他咋了?”
容初笑着吐出四個字,“天生體虛。”
張知淮:“……”
其他人:“……”
還沒睡着的應野:“……”
怎麼說呢…在他們看來,容初更像那個身體不好的啊。
鳳尾市博物館也在市中心,門口接待的工作人員将他們幾個領了進去。
林迎的外公在書畫修複室等待他們,容初進來一看,愣了愣。
還是熟人。
一對穿着白大褂,頭發花白的老夫妻站在修複桌面前,舉着放大鏡在觀察桌上的畫。
至于為什麼說熟人。
“欸小迎他們來了!”老頭擡起頭,看到自家兩個孫子,剛要說話,又看到站在一旁的容初,驚訝道:“容老闆?”
應野看的也挑了挑眉。
此人正是昨天剛在容初店裡買了印章的老林。
容初和應野相視一笑,這還真是緣分了。
“爺爺?你們認識?”林迎驚訝。
陳佳意則是想起,容初開的店就是古董店來着…不會吧…
容初笑了笑,“林老爺子昨天剛在我店裡買了東西。”
老林身旁的女人很知性,頭發花白,帶着副眼鏡,溫和的笑道:“那枚譚泰山的印章是在你那裡買的?”
林芽和陳佳意面面相觑,容老闆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因着這層關系在,一群人之間也沒那麼尴尬客氣了。
鳳尾市博物館的館長姓孟,孟館長知道他們是來看那副畫的,便領着幾人去了一旁的休息室。
畫的名字叫《歸隐゜念》,畫師筆觸細膩,山水河流落于紙上,長河直下,又路過一座田間小院,煙霧飄渺虛無,似人間仙境。
而落款的名字,容初目光一頓,落款的草書狂放不羁,但能看出來是碧之二字。
“這幅畫是宋時的一位大家所作,祂流傳下來的作品極少,這幅《歸隐゜念》是畫師所作的最後一副畫。”孟館長介紹道:“這幅畫其實是一個系列,名歸隐,我們不知道到底畫了多少,現存的歸隐系列畫隻有那麼幾幅,我研究過,但很明顯聯系不起來,可惜了。”
容初在站在一旁突然說道:“二十一副。”
衆人疑惑的看向容初,“什麼?”
容初指尖落在落款處的印章上,他沉默片刻,再次道:“應該不是叫歸隐系列畫,而是念,一共有二十一副。”
老林驚訝,“容老闆,你這是在說什麼?”
孟館長也是疑惑,她擡了擡眼鏡,有些不解,“容老闆何出此言?”
容初沉默片刻,扭頭看向陳佳意,“你有夢到過這幅畫嗎?”
“什麼?”陳佳意不知所以然,她愣了愣說道:“我…我沒有夢到這幅畫,但是夢到過其他的。”
容初突然道:“你介意在人前現身嗎?”
幾個人頓時面面相觑,容初…在跟誰說話。
應野看不見,但他知道容初一定是看到了什麼。
比如…又一個器靈。
“容老闆…”孟館長面露遲疑,有些擔憂,孩子可别年紀輕輕就犯病了。
容初沒說話,他目光看向站在陳佳意旁邊的女子。
女子挽着流雲鬓,發間插着青綠色的發飾,耳環也是圓潤的青玉,細眉垂目,青衣着身,懷中抱着把琵琶。
“公子能看見我?”女子朝容初福身,輕聲道:“麻煩公子了。”
陳佳意不知道自己身旁還站着别人,但看容初的眼神,她也知道不對。
“不不是吧!那隻鬼在我身邊嗎?”陳佳意欲哭無淚。
張知淮認真的看了眼陳佳意,搖頭道:“沒有,你身旁…幹幹淨淨。”
孟館長是古畫修複師,擔任鳳尾市博物館館長多年,年輕時也下過墓,這會兒一看,也發覺有些不對了。
老林和孟館長對視一眼,将林迎和林芽拉過來詢問這是怎麼回事。
林迎支支吾吾半天來了句,“我在和當紅女星談戀愛。”
孟館長:“……”
老林:“……”
誰問你這個了!
夫妻倆給了自家孫子一個腦崩,林迎亂叫幾聲,老老實實的解釋了全過程。
容初他們也在這邊交流,人類對于非人類的接觸少之又少。
除非必要,還是不要接觸的好。
容初擡手掐了個訣,畫上便出現了一條白色的線,将抱琵琶的女子和畫連了起來。
張知淮還是什麼都看不見。
孟館長聽完全程回來,面色古怪。
容初道:“孟館長,您能将這幅畫上的表畫揭下來嗎?”
“你是說這幅畫下面還有一幅畫?”孟館長上前幾步。
老林跟在她身側,連忙幾步蹭到桌前,“你這話當真?”
“《歸隐゜念》的作者叫碧之,或者說這隻是祂的号,祂本人到底是誰一直衆說紛纭。”孟館長神色激動,她拿過工具,細細的從各個角度去觀察這幅畫,“如果這底下真的還有一層畫,那麼這上面可能會有線索。”
“不過也不一定。”孟館長歎了口氣,她又道:“古代大多數做雙層畫的,基本上是為了掩蓋某些不能說的秘密或者是什麼重要的信息。”
而古人的秘密或者他們想要掩蓋的信息,和現在會有差别,也就是對于如今來說,不一定能起到作用。
孟館長說着又将那幅畫仔細的看過去,容初也沒有打擾他們夫妻倆。
幾人移到了一旁的沙發上。
容初擡手在空中一抓,幾秒鐘後,那名女子便在衆人面前顯形了。
“多謝公子。”那女子朝容初道謝,沙發上的衆人表情各異。
陳佳意左右坐着林迎和林芽,她左右手都握着身旁人的手,三人臉上的表情一緻的很震驚。
“這是…這是什麼大變活人嗎?!”
容初坐到沙發上,應野拉過他的手,開始源源不斷的給他傳靈力。
那名女子打量了一下衆人,最後在容初一旁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我名喚妙安。”妙安的坐姿典雅,手中依舊抱着琵琶,眉目急切的看向陳佳意的方向,“妙手回春的妙,平安的安。”
她的相貌實在是太古典溫婉了,陳佳意隻覺得那雙彎月眼看見了她的心裡,她對妙安有一種莫名的親切。
孟館長和老林正在認真揭畫,兩個人太投入,以至于根本沒注意到這邊的大變活人。
“你…你…”陳佳意看着她,要說的話拐了個彎,“你不會害我的,對嗎?”
妙安愣了愣,嗓音輕柔:“我…我不記得了。”
張知淮還在震驚,突然就顯形的妙安,身上靈氣萦繞,他天生陰陽眼,這會兒也看到了那條命線,但為什麼剛剛他沒看見?!
陳佳意一愣,也就是說,妙安有可能會害自己…?可是這麼好的人…
妙安看向容初,道:“我不知原因,但我想,這位公子興許能為我解答。”
衆人的目光于是落到了容初身上。
剛恢複了點精神的容初:“……”
“我能幫你。”容初手中不知何時拿了幾張白紙,他道:“但我并不是個熱心的人。”
妙安一頓,“不知我有什麼能幫到公子?”
她能感覺到,自己缺失的某些東西在陳佳意身上,或者說,她會醒來,是因為陳佳意。
但她想找回的東西,為什麼會突然醒來,隻有容初才能解答。
陳佳意也一愣,“容老闆?哦不,容大師,你不是來幫我解決問題的嗎?”
“是但也不是。”容初笑了笑,将手中的合同遞給了陳佳意,“我很早就知道了妙安小姐,因為她所以等來了你。”
“很早?”陳佳意接過合同,習慣性的就遞給了身旁的林芽。
林芽:“……”
好吧,藝人的合同确實大多數時候都是經經紀人的手才能敲定。
容初點了點頭,道:“半月前從電視上看到的。”
陳佳意一噎:“……”
也對,那綜藝很早就開播來着。
林芽作為娛樂圈的金牌經紀人,看合同的速度快且準,
林迎好奇的問,“這上面寫了什麼?”
妙安也關切的看了過來。
“呃……”林迎頓了頓,“這上面就是容老…容大師的員工合同。”
張知淮“啊”了一聲,“員工合同?”
就這?!
妙安很早就醒了,在綜藝和博物館裡人來人往,她也知道合同的意思。
“大概就是容大師招聘員工的合同,待遇啊,違約條款和要求什麼的。”林迎點頭說道:“上面說會幫乙方找回丢失的東西,大概就是妙…妙安小姐說的那些?”
“然後找回了那些東西,妙安老師給容大師打工一段時間就可以了,然後還會發工資。”
衆人:“……”
話是華夏話,但他們為什麼有點沒聽懂。
容初:“……”
這下他該怎麼解釋。
妙安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然後看向容初,道:“容…容大師…?”
容初:“……”
“你是依附于裡層那副畫而生的靈。”容初不緊不慢道:“器物生靈多因執念,但大多數時候,器靈蘇醒再次會失去記憶,腦海中淡化了那抹執念,有些器靈能找到那抹執念,但有些會找不到。”
妙安喃喃道:“我就是那個找不到的器靈。”
衆人也聽懂了。
張知淮恍然大悟,“就是你東西找不到了,然後記憶又丢了,這個時候要麼你自己想起來,要麼有人幫你一起找!”
容初意外的看了眼張知淮,總結的還挺到位。
妙安頓了頓,指着林芽手上的合同道:“是要簽訂這個…合同是嗎?”
容初點了點頭,“如果你信得過我的話。”
妙安下意識的咬了咬唇,幾秒鐘後,她道:“信得過的。”
林芽又将那合同來回看了幾遍,蓋章這合同沒有任何漏洞,絕對公平公正,并且在場的人都二次傳閱了一遍。
“妙安小姐你放心,沒問題。”林芽肯定的說道。
妙安友好的朝她笑了笑,又下意識的去看陳佳意。
陳佳意也笑,安撫她道:“沒問題的。”
妙安不太習慣使用鋼筆,容初于是從袖子裡拿出來一瓶墨水和毛筆。
衆人:“???”
不是你這?有點?太齊全了吧?!
妙安一愣,點頭謝道:“多謝公子。”
容初看着他們驚訝的眼神,覺得有點好笑,他擺了擺手,“以備不時之需。”
畢竟不是所有器靈都曾在近代蘇醒過。
太過離譜,導緻衆人沒反應過來他是憑空拿出來毛筆的。
妙安一筆一畫的落下簽名。
應野盯着那一紙合同,轉而又看向容初,輕聲問道:“跟那次一樣嗎?”
容初沉吟片刻,笑道:“得看情況。”
兩人目光交彙,容初盯着那雙深邃的眼眸,輕笑道:“不過我會到家才睡的。”
言下之意是,不會發生像上次那樣半路睡着了的情況了。
應野沉默了下,其實他還挺希望的。
妙安簽好了合同,容初将合同收回乾坤袋。
“勞煩妙安小姐閉上眼。”容初溫和的說道。
妙安照做。
容初擡起右手,他坐的離妙安近,白色的命線已經落在了他手上,容初食指輕輕按住,他跟着閉上了眼。
——
江南河岸,春水繞河畔。
黑墨點點落在宣紙上,暈開了庭院樓閣,筆墨輕細,新月彎眉緩緩落下,青衣女猶抱琵琶半遮面,杏目溫和的望着樓下人,又或是那繪畫人。
我曲贈卿,望卿歲歲安康。
端正行楷落書:“林三娘之女,林皖,贈其母。卿坐也思卿,行也思卿,母親,皖兒想您了。”
墨落,靈誕。于是迎來了江南晚夏的一場雨。
落在屋檐的雨滴又落在了紅衣女子的眉心。
紅衣女擅作畫,筆下的畫細膩,描繪的墨色山水悄然的跑進了每個人的心中。
紅衣女熱烈奔放,一次又一次的救好友于水火之中。
紅衣女擅彈唱,抱着木色古琴在淮河的烏篷船上搖搖落曲,湖水中央的亭子紗簾輕動,勾起了日暮送來的情郎。
情郎日日赴約幽深院,二人攜手共描眉,握書吟詩。
紅衣女揮筆落下一副又一副的畫,她年方二十一,家道中落,淪為樂坊女。
于是她提筆作畫,落下了二十一念,念兒時趣事,念孩童時的幻想,念少女時的春事,念母親,念未來,念我之所願。
墨色落于紙上,留下狂放的碧之二字。
碧水濤濤,碧玉暖身,願卿來去皆如青玉透徹,塵世浮萍一生,初心仍在。
二十一念未成,碧玉被攔腰劈斷,情郎情郎…原是無情郎,妄想占名享望。
碧玉碎的稀爛,濺起的玉片劃破了琵琶女的琴弦。
琵琶女琵琶女,弦斷日日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