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剛過了沒幾日,天氣反複落了幾場雨,驟然間就冷了下來。
冷明珠頭一次在外過中秋,抱着劍坐在院子裡擡頭望着滿月發呆,一邊的桌上還擺着蕭策遣人送來的幾個月餅。
她拿起來咬了一口,也嘗不出味道,隻覺得口中幹澀,喉頭哽着咽不下去。
擎蒼一早便被蕭策身邊那個叫纨曲的婢女送了回來,冷明珠倒也不避諱,當着她的面将擎蒼檢查了一遍,這才對那婢女道了聲謝。
卻沒想到纨曲先同她說了話:“莊主從小被老太太養大,性格難免驕縱了些,還請冷小姐多擔待。”
為了隐去身份,蕭策吩咐全莊上下改了冷明珠的稱呼,隻說是投奔老太太的遠房孤女,下人須稱一聲小姐。
隻在沒人時候和纨曲嫌棄,明明是十六七歲的少女,偏老氣橫秋自稱什麼道長,一口一個貧道,襯得和她說話的自己像個和尚,逗得纨曲好一頓笑。
冷明珠不知道纨曲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蕭策驕不驕縱她不知道,但是這位瓊陽山莊少當家的脾氣陰晴不定倒是衆人周知,連她個從未入過江湖的也從師姐口中聽過一二。
“蕭莊主能收留在下,貧...小女子已經是感謝至極,勿敢多言。”
那纨曲聽了掩嘴忍笑,後又看了冷明珠一眼,這才告辭。
...
第二日晨起,冷明珠一掀開被子便覺得天氣冷了不少。等到她一打開門,便見着幾個丫頭小厮端着東西站在門口。
“莊主讓小的們給冷小姐添置點東西。”領頭的婢女說完,也不等冷明珠開口,便帶着人進了門。
冷明珠隻穿了件中衣在身上,連洗漱也未。她幾時見過這個架勢,一下愣在了門口。
這時又有幾個婢女捧着衣服過來伺候她穿衣,冷明珠反應過來,連連道:“不必了,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冷明珠從前在滄海宗的時候,什麼事情基本上都是親力親為,哪裡受過瓊陽山莊這個排場。
隻這一會兒的功夫,她這樣一個傻狍子突然掉進金銀窩,一時手足無措,小心避着身邊的婢女,臉都紅了。
一早折騰了一通,等着那些下人收拾完退下,這間客房多了許多東西,窗前榻上也鋪上了厚毯。而冷明珠身上也穿着了新趕制出來的袍子。
不知是蕭策吩咐過還是下人細心,知道她正統宗門出身沒穿過女子裙裾,新衣也是武袍制式,故而穿起來倒也沒有手忙腳亂。
冷明珠修養了幾日,這寶石藍顔色的外衫一上身,襯的冷明珠更加白皙,尤其一雙眉眼不妝而豔,瞳仁淺淡偏金,眼尾自然上挑,與人對視脈脈含情一點也不像正統道門出身。
得虧是有一身正氣壓着,束胸綁好武袍上身,就是一位粉面少年郎,引得身旁婢女們看了又看。
冷明珠裝作沒看見婢女們的火熱視線,送她們出門。
其中一位婢女臨出門,笑眯眯說道:“過幾日有客人來,莊主叫小的啰嗦一句,請冷小姐注意身體,千事萬事都要從頭慢慢謀劃才行。”
冷明珠關門的手一頓,半晌才道:“替我謝謝蕭莊主了。”
...
果然過不了幾日,便有侍女帶了纨曲的話過來,說是請冷明珠過去一趟。
冷明珠想了想,最後還是帶上擎蒼劍一起過去,等到了門口又如上次一樣,蕭策叫她等一等。
蕭策書房的門未關緊,從門縫裡面傳出交談聲音。
冷明珠抱着劍坐在外面眼觀鼻,鼻觀心,一副閑事勿擾的樣子,隻怪耳音敏銳,還是難免聽了一些去,不外乎是滄海宗,叛徒冷明珠這些。
逃亡一路這樣的話冷明珠聽多了,還有更難聽的也聽過,自然不會放在心上。
她隻是奇怪的裡面的人總是在提老太太。
瓊陽山莊的老太太虞婉冷明珠是知道的,前些年瓊陽山莊也遭過難,有人告發蕭家練了邪功,人人得而誅之。一時間江湖上聞蕭而動,蕭家幾百口人差點被殺了個幹淨。
而也是在蕭家人快要死完的時候,蕭家老太太練了一身厲害功法,帶着剩下的蕭家人殺了回去。
雖然最後也隻是将當年污蔑蕭家造禍的人拎了出來,砍了頭挂在瓊陽山莊門口示衆,但是蕭家終究也是元氣大傷。
這位蕭家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同冷明珠的一位師公定過親,最後那位師公叛出滄海宗,為救蕭家老太太而死。老太太也這麼多年沒有另嫁,一直以那位師公未亡人的身份自居。
冷明珠想着要不是蕭家人口凋零虞婉撐腰,否則也輪不到蕭策一個癱子來坐這個位置。
她這次能活着尋到瓊陽山莊這樣一處庇護,也不過同樣是依仗這位老太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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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小姐,莊主叫你進去呢。”
冷明珠聽見召喚,便打斷思緒,抱着劍起身推開那扇未關緊的門走了進去。撲面而來一陣暖風,夾帶着淡淡的冷香味,冷明珠下意識皺了皺鼻子。
因為不曾看見有人出來,她原以為這房間裡還有别人,卻未料到裡面隻有蕭策一個人坐在榻上。
“看什麼呢?他們都走了。”蕭策叫她一聲回神,讓下人搬了把圓凳讓冷明珠坐在自己榻前。
冷明珠看着一邊桌子上還放了幾個茶杯,裡面的茶水還未盡,想來剛才這個房間裡的确還有别的人在。
蕭策見她坐下,又細細打量了一番。
“當真是人靠衣裝。”
冷明珠道:“多謝蕭莊主。”
蕭策一擺手:“莫謝我,不過是老太太吩咐的事情,我這個小輩照着做而已。”
冷明珠又謝了老太太一番,才問蕭策叫自己過來所謂何事。
“過幾日有客人來,你這樣子雖然日日待在内院裡,但也怕被人撞見惹些麻煩事來。”蕭策見她正欲說話,便伸手從旁邊的果盤裡抓了一個棗塞她手裡。
“所以就叫了幾個人面皮匠過來,幫你好生遮掩遮掩。省得冷小姐花容月貌,被野狼們瞧見了叼了去。”
冷明珠一肚子問題想問,但嘴唇開開合合,終究是找不到該說的話說。
且不論蕭策目的為何,但他的确是為自己處處思量,讓自己在瓊陽山莊好好養傷。
正垂頭無話,不知什麼時候蕭策竟然靠近了些,伸出來一隻手指将她下巴擡了起來,端着她的臉仔細看了一會。
“冷小姐年歲幾何?”
冷明珠無法在蕭策眼中看出什麼來,便不再與他對視就低了下巴道:“十七。”
“皮膚倒是像二十七。”蕭策松開了手靠回去,又問“在門派可有道号?”
“師父替我取了臻栩二字。”冷明珠道。
蕭策應了一聲靠回坐榻,拍掌兩聲屏風後候着的一對中年夫婦過來,他指着冷明珠說:“給她畫醜點。”
那對夫婦請着冷明珠坐到一邊,打開了帶着的匣子,拿出工具來對着她的臉細細描畫。
冷明珠對人在臉上塗畫有些緊張,面上便繃得緊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