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钰踉踉跄跄地沖進街道,險些被地上不平的石闆絆倒。
他出來得急,連拐杖都沒拿。
他怕含清真的和雲哥兒說的那樣,被留在學堂裡回不來了。
他得去接他。
可他不知道含清在哪裡上學。
他不認識路,也不認識人。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貿然地離開祁府上到大街上,他害怕、無助,隻能緊緊摟着懷裡的小木偶,指節都泛了白,這是他此時此刻唯一能依靠的東西。
大街上的車水馬龍與喧嘩如湍急的河水 ,将他淹沒,推搡着他單薄的身形往前走。
洋車從身旁駛過,喇叭聲震天,驚得他猛地一顫。
然後他聽到了熟悉的“叮鈴鈴”聲。
是黃包車的聲音。
對了,他記起來了,早上含清就是坐着黃包車走的,那黃包車就應該知道含清在哪裡上學。
他隻要跟着黃包車走就可以找到含清吧?
于是,祁钰像是看到了希望,追随着黃包車的方向而去。
“讓讓!不長眼啊!”
一個挑着菜擔的漢子撞上他的肩膀,被日頭曬得粗粝泛紅的黝黑臉龐上瞪着一雙銅鈴似的眼。
祁钰第一次見到這樣兇的人,他吓死了,被吼得愣在原地不敢動。
漢子看他長得俊,卻一副要哭不哭的窩囊樣,嫌棄地啧一聲,毫不客氣地将他往旁邊一搡:“别擋道!”
說完就晃晃悠悠挑着菜擔子大步流星地走了。
祁钰被推得踉跄幾步,後背抵在冰涼的磚牆上,懷中的小木偶“咚”的一聲掉在地上。
他慌忙蹲下去撿,又聽見“咔嚓”一聲脆響——小木偶的一條胳膊掉了下來。
祁钰的呼吸突然窒住。
他抖着手将那條斷臂拿在手裡,所有的情緒在此刻仿佛找到了發洩的出口,眼前漫起水霧,喧鬧的街市在這一刻也變成扭曲模糊的色塊——
茶館裡傳來刺耳的留聲機歌聲,綢緞莊的夥計正用鐵尺敲打櫃台招徕顧客,幾個女學生嬉笑着掠過他身旁。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沒有人低頭看一眼這個蜷在牆邊的年輕人。
祁钰張了張嘴,他想喊含清的名字,卻被湧上喉頭的酸澀堵住了聲音。
斷了胳膊的小木偶貼在他的心口,像他此刻同樣碎裂的勇氣。
他想回家……他想要含清……含清……
“阿钰!”
一道清潤的聲音破開嘈雜。
遠處突然傳來清脆的車鈴聲。
祁钰恍惚擡頭,淚眼朦胧中看見一輛黃包車穿過暮色——車上的月白身影正探出半個身子朝他招手,絢麗的霞色籠在他的身上,連發絲都在發光。
祁钰呆住了,直直地看着孟含清下了黃包車,朝他奔來,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阿钰,你怎麼一個人......”
話未說完,祁钰已經一頭紮進了孟含清的懷裡。
小木偶夾在兩人之間,硌得生疼,可誰都沒有松手。
孟含清嗅到祁钰衣領上熟悉的香皂香,混着些微汗意。
“含清……含清……”祁钰的聲音悶在他肩頭,帶着哭音,隻一味地叫着含清的名字。
“阿钰怎麼跑出來了?不是說好了要在家裡等我嗎?”孟含清捧起祁钰的臉,果然對上雙紅彤彤的兔子眼。
“我怕含清回不來,去接含清……”
孟含清大老遠就看到祁钰可憐兮兮地縮在牆邊,他以為他自己看錯了。
他頭一次看到這樣的祁钰,平時在祁府裡錦衣玉食,被保護得很好,現在卻像是個無依無靠的孩子般縮在牆邊。
不過,按他現在的心智,确實是個孩子啊,腿腳又不便,這突然一個人跑到喧鬧的街上,當然會無助。
他說要來接他,呵……真是傻瓜,他又不是自己回不來,哪裡需要他去接啊?
孟含清雖然這樣想着,可心尖兒像被羽毛掃過,又酸又軟的。
“有沒有受傷啊?”
祁钰點點頭。
孟含清連忙上下檢查,語氣裡滿是擔憂:“哪兒受傷了?我看看。”
祁钰卻幽幽舉起手裡的小木偶,委委屈屈的:“它的手……”
孟含清這才注意到原來木偶的手斷了。
他舒了口氣,好在是人沒事,虛驚一場。
不過這個小木偶祁钰喜歡得很,現在斷了隻手肯定很難過,于是眼珠一轉,擡手摸了摸木偶的頭,語調可愛,哄着它,也是哄着祁钰:“小木偶不哭哦,我們回去找李醫生幫忙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