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祁府時,檐角的風鈴在夜風中叮當作響,已是月上中天。
孟含清原以為祁钰早已經睡下,卻不想剛跨過垂花門,就聽見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月光下,祁钰像隻歡快的小鹿般蹦跳着迎上來,他的腿腳現在已經可以正常跑跳了,完全沒了之前那病弱不便的模樣。
“含清,大哥!”祁钰眼睛亮晶晶的,笑得眉眼彎彎。
祁昀伸手拂去祁钰肩頭的落花,語氣雖淡卻透着關切:“這麼晚了,怎麼還不休息?”
“我等含清呢。”祁钰一把拉住孟含清的手,指尖還沾着點墨漬:“今天我練了《千字文》,寫到'露結為霜',”他說着晃了晃孟含清的胳膊,“要等着給含清看呢。”
祁昀微微颔首:“去吧。”
得了準許,祁钰立刻雀躍地拽着孟含清往自己院落跑去。
祁钰跑得急了,孟含清甚至來不及将手中那方祁昀借給他擦眼淚的手巾還給他。
隻能匆匆回望一眼,看祁昀仍立在原處,月光為他挺拔的身影鍍上一層朦胧的銀邊,整個人顯得格外沉靜溫柔,又帶着孤寂,仿佛融進了夜色裡。
他就這樣靜靜地望着他們遠去,目光深邃。
祁钰也轉頭看向身後的祁昀,突然說:“大哥今天,好像,不太一樣。”
孟含清轉回頭,問:“哪裡不一樣?”
祁钰想了想,搖搖頭:“嗯……說不出。”
孟含清垂眸笑了笑。
他也覺得今晚的祁昀和以前不一樣,但具體是哪裡不一樣,他也說不出。
來到了書房,祁钰獻寶似的指着桌上的宣紙:“含清,你快看!”
紙上工整地寫着“露結為霜”四個大字。
筆鋒雖有些稚氣,卻已能看出幾分風骨,橫平豎直間透着難得的認真勁兒。
“我練了一天呢,含清覺得,怎麼樣?”祁钰一副等着孟含清表揚的模樣。
孟含清滿眼贊許,誇他:“寫得很好呢,阿钰真是越來越用功了。”
祁钰被誇得心花怒放,還沒來得及拍手高興,又突然湊近,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孟含清看,說:“含清,今天,也有點不一樣。”
孟含清疑惑,指着自己:“我?”
“嗯!”
祁钰歪歪頭,仔細打量着孟含清。
忽然伸出溫熱的指尖,輕輕撫上孟含清卷翹的長睫,指腹下傳來微癢的濕意,他驚疑地問:“含清,你哭了?”
對了,難怪他覺得含清今天不一樣呢,他的眼睛紅紅的,睫毛上好像還沾惹着未幹的淚珠兒,一閃一閃的,亮晶晶的,原來是哭了。
孟含清一直覺得祁钰是小孩子心性,粗枝大葉的,卻沒想到他竟然能一下看出自己哭過。
他對祁钰的突然詢問感到一絲措手不及,心裡正想着要怎麼去解釋自己哭了這件事。
祁钰卻先一步傾身向前,張開雙臂把孟含清抱了個滿懷。
孟含清身體一僵。
感受到祁钰的胸膛溫暖而有力,帶着松煙墨的清香。
這個擁抱來得突然卻純粹,不帶絲毫猶疑,就像祁钰這個人一樣直白而赤誠。
祁钰的手掌在他後背輕輕拍撫,動作有些笨拙卻格外認真,語調溫柔透着些可愛,他哄着他:“不哭啊不哭,含清不哭,有阿钰在呢,不哭啊不哭……”
這熟悉的哄人模樣,與以前孟含清哄哭鬧的祁钰時如出一轍。
如今卻被祁钰原樣奉還,帶着幾分孩童般的天真,卻又透着令人心軟的溫柔。
孟含清鼻尖一酸,險些又要落淚。
“阿钰會一直陪着含清,含清乖,含清别怕~”
孟含清想到馮耀在馮氏公館和他說的話,突然鬼使神差地問:“阿钰會一直和我在一起嗎?”
“嗯,阿钰要和含清一直在一起的。”
“如果以後阿钰的病好了,不能和我在一起了,怎麼辦?”
祁钰想了想,斬釘截鐵道:“那阿钰,就不要病好,阿钰隻要含清。”
孟含清的淚水在眼中打轉,忍不住道:“傻瓜……竟說傻話……”
祁钰從孟含清的肩上擡起頭,為自己争辯:“阿钰不傻的,阿钰很聰明的,不是傻話。”
孟含清失笑:“确實很聰明,連哄人的方法都被你學走了。”
祁钰看到含清笑了,一龇牙,問:“那含清還傷心嗎?”
“不傷心了。”
“那含清高興嗎?”
“嗯,高興。”
“含清高興,那阿钰也高興~”
說着又把頭枕在了孟含清的肩上,撒嬌似地蹭了蹭,“阿钰,要一直一直和含清在一起,不要分開,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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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府。
二夫人周氏在偏廳守到月上中天,那碗精心備下的長壽面早已坨成一團,浮油凝成白色的霜花。
馮衍到底沒來嘗一口。
回院途中,馮衍在九曲回廊處與玉聲不期而遇。
青年抱着一把月琴正要往馮耀房裡去,猝不及防撞見馮衍,驚得後退半步,月琴弦柱撞在廊柱上,铮然作響。
玉聲在驟起的弦音裡擡起頭。
他隻見來人年輕英俊,身上帶着酒香,眼神卻格外清明。
玉聲隻是稍一怔忪,便立刻端正身子向馮衍行禮:“少爺。”
能有眼前人這樣的矜貴風貌,馮府上下除了馮衍還能有誰。
馮衍向來對馮耀的這些個莺莺燕燕沒什麼興趣,也不想有過多交集,此刻卻難得正眼打量起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