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跑得倒快,秋月棠連出聲挽留都來不及,隻能眼睜睜看着馮衍一溜煙跑沒了影。
後來連續幾天,秋月棠都在這個夕陽滿天的時候,坐在小涼亭裡,不為别的,就為了等馮衍。
而馮衍也像是和她約好了一樣,每天做完功課都往這邊跑,躲在那顆樹後,偷偷地看她。
隻是秋月棠沒有再回過頭,或許是怕馮衍又跑了吧,誰知道呢。
兩人就這樣維持着這種奇特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直到第七日。
馮衍如往常一樣樂癫癫往小涼亭去時,卻沒在小涼亭裡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
她呢?
馮衍很疑惑。
是自己來早了嗎,還是來晚了?
他三步并作兩步跑到涼亭裡,桌子上空空的,沒有點心,也沒有茶。
馮衍不知道怎麼的,原本期待歡快的心也跟着空了。
他的肩膀耷拉下來。
稚嫩卻漂亮的眉眼也莫名染上了幾分委屈。
她也走了?
他想起媽以前也是這樣,突然有一天就看不到了。
馮衍鼻子一酸,卻堅強的忍着眼淚。
“衍哥兒。”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溫柔的呼喚,那樣輕那樣柔,卻如石子般擊中湖心,破開靜水,叫馮衍渾身一震。
母親也是這般叫他“衍哥兒”。
他轉過身,看到秋月棠正滿臉溫柔笑意地看着他,像是與他是舊相識般。
馮衍有些愣怔,秋月棠想逗逗他,明知故問:“衍哥兒在找什麼?”
“我……”
馮衍被問得臉紅,将自己一瞬不瞬的目光收回來。
十歲的孩子已經有了自己的自尊和矜持,總不能說他來找她的吧,他摳了摳手指,說:“我的球,我在找我的球。”
秋月棠啊了一聲,一副恍然的模樣:“前兒個确實在這裡撿到一個球,原來是你的。”
平日裡像隻天不怕地不怕神氣小老虎的馮衍,聽到這裡臉更紅了,羞得變成了一隻可愛的小貓兒。
“球在我那兒,衍哥兒要和我一起去拿嗎?”秋月棠向馮衍走一步。
馮衍原本也不是為了來找球的,找球隻是他一時想出的借口而已,可現在他突然很想和秋月棠一起去把那個球拿回來,現在就去。
于是他點點頭。
秋月棠欣然一笑,帶着馮衍去了她的院子。
他拿走了他落下的球,卻又把他的心落在了她那兒。
真是個馬虎的孩子。
自此之後,馮衍便時常去找秋月棠。
大暑的知了叫得歡,馮衍舉着長長的竹竿,小心翼翼探向梧桐樹梢。
他白襯衫後背已洇出汗漬,卻仍固執地要捉那隻吵了秋月棠午憩的蟬。
中秋金桂的甜香彌漫在空氣裡,秋月棠握住少年的手教他搓桂花。
“要這樣,輕輕的。”她腕間的翡翠镯子涼涼地貼着馮衍的腕骨。
馮衍便認認真真,有樣學樣。
做好的桂花蜜在青花瓷罐裡琥珀般透亮。
秋月棠還舀了一小匙給馮衍嘗。
很香,很甜。
冬至落了場大雪,學校裡放假一天,馮衍就和秋月棠一起在院子裡堆雪人,一大一小,秋月棠問:“這兩個堆的是誰?”
馮衍說:“大的是你,小的是我。”
兩個雪人就這樣肩并肩一起渡過了漫長的冬。
驚蟄過後,東風吹散了陰雲。
馮衍舉着新糊的燕子風筝在院子裡跑,秋月棠倚在海棠樹下打着團扇。
“棠姨你看!它飛得多高!”
馮衍的皮鞋碾過剛冒頭的蒲公英,黑色學生裝下擺沾滿草屑。
秋月棠看着小小少年來回快樂的奔跑,她也跟着笑:“衍哥兒慢些跑,别摔了。”
那隻風筝便越飛越高,越飛越高。
說起來都是些尋常小事,卻在寒來暑往間将二人之間的情感羁絆一點點沉釀到馥郁甘甜。
雖然馮衍叫秋月棠“棠姨”,可心裡早就把他當成了母親。
他把他對母親的所有思念都寄托在這個同樣給他溫暖的女人身上。
漸漸的連睡夢裡夢到的母親,都成了秋月棠的樣子。
小小的孩子并不貪心的,求的也不過是那份驟然缺失的母愛。
而秋月棠便這樣不經意地出現,正好補上了這個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