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亮。
薛衡掐着時辰,熬好了藥端去卧房,掀起帷幔卻空無一人,心底頓時一沉,可偏偏,他并未查探出半分打鬥撕扯痕迹。
頓時眉頭深擰,冷聲喚來侍衛沿路去找。
天寒地凍,她身上又有傷,腳程必然快不了,隻是薛衡實在不明白她能去何處?
日過午時,杜晟從府衙回來,聽了羅宜出逃的消息先是愣了下,眼底若有所思,而後往嘴裡送了兩口熱菜,才緩緩說道:“或許,羅姑娘并非出逃,隻怕是同你一般,去尋人了。”
薛衡面色微冷,縱是天大的事也不該不告而别。
杜晟放下筷子,輕歎了一聲:“今日審那惡戶,夫妻二人咬死稱隻苛待了羅姑娘一年,更是從旁人手裡買回的二人。差衙聽着不對,動了刑,兩人卻甯不改口,我便猜測大抵是真的。”
“兩人交代,買入手時除羅姑娘外,還有名婦人,隻是早已被他們幾兩銀子轉手賣去青樓做了浣衣婢。我回來便為同你商議此事,卻不想羅姑娘竟已動身。”
薛衡聽罷,緊皺的眉頭倏爾松了開:“隻怕是瑞娘......”
五年前,北境失守,羅将軍與羅修奉命出征,戰事平了兩年,将将得勝之時,羅宜帶着幾名家丁奴仆偷偷奔去北境,隻留下一封家書,信中說她要親自為父兄慶賀。卻不想,兩國議和期間,也是羅将軍在北境修養之時,羅家突遭伏擊,二人命殒當場,羅宜也至此失了音信。
杜晟嘀咕兩聲,“瑞娘?”
薛衡斂目,當即扶案起身:“......是自幼侍奉羅家兄妹的乳娘,最是親厚不過的性子。”他同羅修自幼相識,也曾受過瑞娘不少照拂。
杜晟心頭一驚,如今羅宜孤身一人,豈不要将瑞娘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忙追着薛衡一同去查。
可待他們去到此地青樓,攜官印搜查,幾乎将青樓翻個底掉都未見着羅宜瑞娘的一片衣角。
“官爺,這花樓裡的姑娘媽媽俱在此處了。”
青樓背後管事是個穿绛紫褂子的男人,許是見過不少達官貴人,他一眼便瞧出薛衡氣度不凡,隻是還未來得及奉承幾句,此人竟帶着官差險些将他這一門生意抄沒殆盡,最後問了又問,才得知這般大動幹戈竟是為着一名仆奴,他心中雖是怪異,卻到底可将心放進肚子,将人盡數領下大堂,帶給薛衡相看。
薛衡眉峰冷凝,視線挨個掃過,可數十号人竟無一人容貌肖似。
“人都在此了?”
管事哈着腰,“回大人,小人照您說的辦,這灑掃端盤的,一應俱喚來了。”
杜晟瞧他神色便知沒有找到,滿頭疑惑:“此地可還有别的青樓客舍?”
管事愣了愣,面上隐隐升起幾分自得:“回官爺,盧豐地界裡,有些名堂的也就屬我家花樓......”
“爺,”人群裡傳出一道怯怯的聲音從中打斷,管事眉頭一挑,點了點折扇,示意她站出來回話。
“爺,我屋裡的啞婆子似不見了蹤影......”
薛衡遲疑:“啞婆子?”
回話的姑娘怯生生點頭,她當是官差來捉犯了事的奴婢,一臉殷切:“啞婆子從前逃跑被打瘸了腿,她應是跑不遠的,奴這便叫人去捉回來。”
瘸腿......
薛衡微滞,眼神驟然凝冰,一一掃過衆人,大堂内登時噤若寒蟬,他冷笑一聲,極為罕見地夾帶上陰冷狠厲之色。
“杜晟,好好查查這花樓的賬。”
言畢,提步便撤。
杜晟快意領命,瞧向管事的眼中流露出好自為之的意味。薛衡為官多年,行事最是磊落,但身為都察院堂官,卻也是最擅糾着律法拿人短處之輩,他這番囑咐,便是決計不肯輕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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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衡将動靜鬧得極大,盧豐滿城百姓都曉得今日城裡丢了兩位貴人。
縣官更是戰戰兢兢,連連草拟多封文書遞送四周郡縣。雖說大将軍已故,可這朝堂上勢力盤錯,如今人又丢在他地界上,若是有好事者要為大将軍出氣,臂如這個薛小侯爺,他若是不肯罷休,上參他失察一罪,他哪裡還有命活。
隻是地方上能搜盡搜,衙差也都四派發出去,戶戶告知輕重厲害,卻仍是不見二人蹤迹。
暮色四合。
小院裡燈火通明,薛衡負手站在廊下,從京裡帶出的府衛盡數跪在階下。
他心中清楚,若一人想逃,旁人守是守不住的,可無名火在四肢百骸亂蹿,一如從前得知羅宜胡鬧行徑時,不得疏解。
良久。
他沉沉歎一息,“罷,起來吧。”
府衛領命,匆匆四散去找些零碎事務,生怕一時失措再次惹怒侯爺。
月盤天中,薛衡掌心緩緩攥緊,心中竟開始盤算,若當真再找不回,他該如何同父親交待......
正深思着。
院門忽而被人自外緩緩推開,薛衡眉眼一凜,瞳眸細微閃動。
下一瞬,院門被徹底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