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不止是羅宜,就連薛蓁都僵了神,手裡捧着首飾盒子,眼神都呆滞了住。
荟音樓,雅間。
桌案上,三盞才沏好的清茶,幽幽萦着熱息。
此事終究要有個了斷,不是今日,也會是明日。
羅宜醞釀了好一會兒,緩緩擡起眼,“白家姐姐想說什麼,盡管開口便是,金銀财帛或是其餘事務,力及之内,羅宜無有不應。”
白川鸢眼眸輕滞,緩了緩道:“郡主怕是誤會了什麼,”她頓了頓,“此番邀郡主前來,是為......”她指尖點了點羅宜擱在案上的團扇,“此物興起得莫名,可範圍之廣幾乎掀翻整個京城,下到尋常百姓,上至達官貴胄,就連後宮中人都多有耳聞,近乎無孔不入。若隻是商賈故弄玄虛便也罷了,可分明.......”
她話音收得急促,聽得羅宜心頭一顫,“分明什麼?”
白川鸢卻緩了緩,轉了語調:“這‘乾’‘正’‘坤’‘清’四字本是好意象,卻被放在這般符文堆疊的圖樣,縱是用正紅驅邪的顔色繡出,瞧來也頗為古怪。可我翻查古集多番比對,卻也不得解法,隻直覺此物并非吉慶,郡主買一兩件合眼緣的便是,切莫教眼下的時興遮了眼睛。”
羅宜方被提起的心陡然落空,眼眸垂下,視線落在團扇上,眸光閃了閃,“原是瞧着它做工細緻,想當作手頭把玩的物件,可聽罷姐姐一番話,倒教人心中起了憂慮。”
“鸢姐姐是好意提醒,你怎的還作怪上了,”一旁薛蓁早便聽白川鸢囑咐過多次,可耐不住周遭聲論太多,自己便也好奇入手了幾個,可她知道白川鸢是好意,旁人卻未必識相。
“我并非怪罪,隻是心底怅然不安.....”羅宜望向白川鸢,面上一片誠摯,“倘有一日姐姐解出了此符文暗語,還望告知一二。”
白川鸢安撫地笑了笑:“這是自然,”
薛蓁咽下一口糕點,含糊一聲:“膽小鬼。”
羅宜靜靜瞧着,原以為場面會大動幹戈,卻不想,是她耐心提點:這符文蹊跷須多加防備。她面上沉靜安然,恍似賜婚一事于她無絲毫幹系,反而空閑出精力研究符文。
羅宜斟酌了幾分,試探開口:“白家姐姐可知........這月十八便到賜婚的時日了.......”
薛蓁一噎,險些摔了茶盞:“羅宜你未免太不知羞恥!”話方出,卻被白川鸢一雙冷眼掃過去,兀地止了聲。
“我知你想法,也知你心有所愧,”白川鸢淡淡道,“......我與二郎脾性肖似,又一同養于外祖膝下,行止方寸間總覺似與自己對談,作友絕妙,可若作夫婦......卻是說不上來的古怪。”
她淺淺笑了下,“再者,我與二郎年紀相仿,與我同歲的早已嫁作人婦,如今兒女都有桌椅一般高。我自幼體弱,姨父姨母也于我多有偏愛,倘若我真想嫁,怕不會給你留出請旨的機會。兩家尊長雖有意結親,可于我卻是無可無不可,甚至聽聞那一紙诏書時,心口大石才将将落了下。”
羅宜聽着一句“二郎”,眼睫莫名顫了顫,可再聽她之後的話卻漸漸撫平了心頭褶皺,眸光微動,良久,動了動唇,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
薛蓁皺着眉,還想争辯幾句,卻又被白川鸢眼神強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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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宜神色恍惚,身子已坐進如意繡紡,腦海裡還頻頻閃過白家姐姐的清冷聲線。瑞娘上前詢問,輕撫了撫她肩頭。
她搖搖頭,隻道一聲:“白家姐姐是個妙人。”
安娘交待店裡掌事幾句,也匆匆到羅宜跟前來,細細打量她一眼,眉頭皺了皺:“山寺齋飯都将人吃瘦了一圈,瞧着下巴都尖了,這可不妥,大婚喜服才将将送去府上,隻怕又得修裁。”
說着,将人扶起,“今日便不閑聊,先回府試試喜服尺寸。”
羅宜微愣了下,“安娘,大婚事宜都由宮裡四司八局操辦,如何......”
“尋常百姓家裡結親,新婦大到嫁妝首飾,小到喜被鞋襪,具得是娘家人親手置辦,如今将軍夫人故去,卻還有我和姐姐,總歸家裡是有人操持着的。宮裡制式雖是富貴,可未必細緻,大婚要忙亂一整日,衣物鞋子還是合身些的舒服。這幾日宮裡也時常往府上一箱一箱擡,正好小姐一起回去瞧瞧。”
娘家人三字聽得羅宜心口一暖,随人出門時,路過繡娘縫制絲帕,眼風掃了一眼卻都是尋常的花卉鳥雀圖案,随口問了一句:“安娘,我聽聞近日時興正清圖案,如何卻不見店裡售賣?”
安娘眼瞧着她,揶揄了幾句:“這不是因着趕制大婚要用的東西,人手忙不過來。”
見她耳尖一紅,笑了笑,又漸漸正色應道:“卻也不盡然是因着此事,此次共招了二十七名繡娘,手藝了得,做事也麻利,可我想着從前被栽贓陷害,便是因着鋪裡繡娘倒戈。我便吩咐下去,店裡不繡這正清圖樣,若有不聽安排的,趁早将人打發了去,留下的,便也可長久用着。”
羅宜眼眸微垂,眸中浮過一縷暗光,輕輕颔首:“安娘思慮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