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宜腕上使了些力氣,拂袖揮退薛蓁,提裙邁過門階。
她今日定要當面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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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氏寝屋,正堂。
屋内,正中置着一台雕如意祥紋八腿紫檀圓案,薛衡微微側着身,一側手臂懸懸搭在案緣,身姿閑适卻端直。
正堂與内室之間,層層如煙帷幔隔開。
阮氏斜斜倚在美人榻曬着日頭,瞧了薛衡一眼,她視線穿過隐隐綽綽的帷幔,見婢子腳步輕緩,端了一盞茶上來,而後又弓着身匆匆退下。
“你回來這般早,便是要同我說此事?”阮氏眼中拂過幾許不悅,一早回來直直尋上門,卻是要她莫為難羅宜,她沉沉閉上眼,厭聲一句:“我不過讓她多等了幾刻,又未少塊皮肉。”她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還偏偏挑在她不在府上的罅隙,倒顯得你上了心思。”
薛衡把玩着手中茶盞,聽罷,動作頓了下,面色依舊一副淡漠神情,緩緩出聲:“母親自幼看着羅宜長大,自當是知道她的性子,她素來不喜作僞,若将她欺狠了,她勢必會将場面掀翻,不鬧得不可開交絕不幹休。”他停頓一下,“父親于她多有憐惜,若非大錯,必然偏袒于她。若屆時,母親與她生了龃龉,鬧到父親面前,少不得又會同父親冷眼相待,得不償失。何況,此事若傳揚出去,于侯府清譽也隻損無益。”
阮氏騰地坐起身子,聲音陡然擡高:“照你話中意思,我不為難她,府中便可安甯度日?要不是她請旨,聖上又如何能順水推舟攔下你與鸢兒親事。如今倒好,我還未如何呢,你倒巴巴來遮攔着。”阮氏一把掀開帷幔,疾步入了正堂,居高臨下:“我當初便不該将你送去外祖跟前養着,瞧瞧如今性子,滿口仁義,還與我有什麼母子情分!”
薛衡眸光閃了下,他緩緩起身,謙恭下身子,“是兒子失言。兒子時任禦史堂官,雖冠了監察百官之名,手中實則卻無半分實權。曆朝曆代,這谏臣堂官都又六部尚書兼任,如今到我手裡,卻隻剩一座空銜。我知母親欲與白家結姻,也是為着前程考量......隻是.....承恩侯府向來不參與黨争,身不入局焉能掌權?侯府在朝堂矗立百年不倒,不也正因如此?此時為禍卻也是彼時之幸。”
他見阮氏氣消了些,上前将其緩緩扶至案邊,傾一盞清茶慢慢推至她手邊,緩緩又道。
“鸢兒娴靜知禮,若與我為妻必會将侯府上下打理調順,此之怡然。羅宜如今凄苦一人,母族家勢确不如鸢兒,隻是她聰慧識人,年歲又淺,假以時日自然也可獨當一面,”
阮氏聽得心頭直顫,半晌,阮氏動了動唇:“你竟是這般思量?!”
薛衡微微颔首,“羅宜眼下确不如鸢兒了些.......”
她眼中又驚又詫,暗歎竟是生了頭什麼怪種,這般冷心冷肝,心底竟隻有權衡利弊。
原以為他待鸢兒情誼深厚,卻不想竟隻将鸢兒當作料理家事的好手,如今娶了羅宜,又覺此女亦可,這身披霞帔正門迎進的正室在他眼裡居然任誰皆可,竟是無半絲情誼寄挂。
阮氏眸光顫顫,她與老侯爺雖時常拌嘴,卻也是心系彼此。衡兒卻是.......不由為羅宜歎了息,隻怕日後光是薛衡便足以讓其百念歸塵,還何須她勞動心神。她緩了緩神,心底又暗暗生出一絲僥幸,幸好鸢兒未嫁入府中,這侯府事多又雜,樁樁件件豈不要将她身子活活拖垮。
忽地,門外傳過一道細微響動。
“都說了讓你别過來.....”聲色嬌俏,埋怨中又含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心。
窗牖上,身影翕動。
阮氏凜了下眉目,視線投過去,聲色沉了沉:“誰在那兒?”
薛蓁側目,暗暗瞧了眼羅宜,見她雙眸滞澀,面色白得不大好的樣子,不經意地攥上她袖邊,挪了挪身子,晃進了堂屋。
二人慢慢悠悠站定。
阮氏面上一怔,下意識側目瞧了薛衡情貌,卻見他也隻是皺了皺眉,絲毫未有半點慌亂,她瞧向羅宜,心底又默默歎了一聲。
薛蓁緩緩上前,視線一晃二人,沒什麼底氣地喚了聲:“母親,二哥哥。”
言畢,又悄悄扯了扯羅宜。
羅宜擡眸望向薛衡,清潤瞳眸閃爍,似入了瘴,耳畔經久不絕一聲,“确不如鸢兒......”
好半晌。
薛蓁又輕扯了扯她衣袖,羅宜才垂下眼簾,緩緩行禮。
問了一聲,“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