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不過以訛傳訛的誤會,兩句話便可說清。他去花樓是為公事,便是與那傾月姑娘也無半分肢體接觸。隻是.....又該如何取信于人.......
昨日,他原并不知曉,杜晟竟是以他為餌引出傾月。
這傾月姑娘眼高于頂,平日隻獻曲,等閑并不見客。杜晟前幾日已來求見,卻被告知,縱是家财萬貫也不足以見之,若要見,也得是三品大員之上,又或是侯爵皇親才可親見。
如此勢利安排,她心底盤算什麼,杜晟早已了然于心,稍作查探便知了真相。
傾月曾在秦王府上待過一陣。秦王風流成性,卻喜新厭舊不好蓄妾,每每生了厭棄之心,必然要将人打發出府,他按自身喜惡分了中下。上者,予人金帛教其另尋生路。稍次,贈予高官為妾,再下者,便轉身賣入花樓。卻因着每時每段獨寵一人,秦王反得了些荒唐的美名,京中仰慕者仍趨之若鹜,可過往者,尤其被轉賣入花樓者卻恨之入骨。
傾月便是之一。
花朝樓上,她獻身不成,又以隐秘作交換,要薛衡為她贖身,道:周君度早先曾拜于秦王門下,作幕僚謀士。後因秦王無心權勢,醉心煙柳,一氣之下出走才另投太子。卻,必然是計謀,作于旁人看的。
彼時,傾月心中作了十分的笃定,此事定然是要緊情報。可話将說完,卻見二人神色恹恹,頓時心慌了起來。
薛衡搖頭應她:“都察院隻查案辦人,不涉朝堂紛争,何況幕僚另投本是常事,你這籌碼離贖身之價還差很遠.....”
杜晟也笑,言語中稍加點撥,問:“周君度可曾對慶娘用強?”
傾月瞬間通透,他定是順着慶娘線路才尋着她這裡,她與慶娘雖不到閨中密友,卻也是相識一場,慶娘仁義,從不因她身處花樓便輕看于她,反而鼓勵她要多多露面賺得頭彩,才能早日攢夠銀錢贖身得自由。
他二人原隻是要她作證.....
慶娘遭遇她也是知曉的,一些陰私委屈慶娘還曾同她倒過苦水,若能幫到慶娘,要她作證自是小事。可傾月心中仍是空落落的,原先笃定的要緊事在眼前兩名高官眼中卻是何其輕飄。
不涉黨争.....區區四個字便輕易蓋了過去?
傾月心中啞然。
可無論如何,她已求仁得仁,再不敢奢望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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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榮熙郡府,卻仍亮着幾盞幽光。
羅宜方從慶娘處趕回,面上的□□尚未卸得幹淨,瑞娘便悄然推門進了屋,見她立在妝鏡前,面上斑斑駁駁,頓時吓了一跳,立時上前來。
她指尖翻飛:小姐這是哪裡傷着了?
羅宜搖了搖頭,淺笑安撫:“瑞娘莫憂,隻是些喬裝打扮的頭面。”
瑞娘這才松了口氣,靜靜在一旁瞧着她,盥洗淨面時更是盯得仔細,生怕一個不留意,這皮相之下便換了個人似的。
待收拾妥當上床歇息。
瑞娘猶豫了幾番,還是在床邊坐了下,輕輕撫了撫羅宜面頰,将她細碎的發絲绾去而後,眼底溫柔慈和,她比劃了幾下:我等小姐睡着了再離開。
羅宜鴉羽眼睫輕輕顫了顫,在她眼底瞧出幾分不忍,她默了默,而後身子向裡挪了挪,拍了拍床上空出的一塊地方,牽過瑞娘的手,柔聲撒嬌:“許久未見了,瑞娘便陪我睡幾日吧。”
瑞娘抿唇一笑,并不推拒,小姐如今成親,将來回府的日子更是少之又少,她哪還有因着規矩拒絕的道理。上了床,瑞娘輕撫了撫羅宜額間發絲,一聲一聲輕拍着羅宜肩頭,似兒時那般輕柔哄睡。
一時靜谧無言。
好半晌。
眼簾處砸落一滴熱淚。
羅宜烏羽眼睫輕輕簌動,她緩緩睜開眼,望見一雙婆娑淚眼,拉過瑞娘的手,握在掌心輕拍着,一下一下安撫:“瑞娘是不是聽了外頭傳言.....”
她輕聲歎了息,“我同薛衡成婚本是權宜,日後他與我定是要和離的,瑞娘又何須為一時的風言風語傷心。”
瑞娘還是頭一回聽她說這番話,不由得僵了住,指尖翻飛:那小姐不是吃了大虧!
羅宜輕笑,搖頭,又點了點頭:“那薛衡也是吃了大虧的。”
瑞娘驚得眼淚都止了住,又問:那小姐對薛小侯爺并無半分情誼?
羅宜清瞳微怔,鴉羽眼睫輕震。
良久。
她抿了抿唇,而後,牽起一抹笑意,将臉頰貼進瑞娘掌心,輕蹭了蹭:“這是自然,所以,好瑞娘,莫哭了,今後便是和離,也是我二人重歸自由之日,是解脫,要慶賀,莫煩憂。瑞娘,可記住了?”
她微微擡起眸子看向瑞娘。
瑞娘尚在消化着突如其來的真相,此時又聽她這番言論,怔怔點了點頭。
羅宜見狀,才心全意滿地阖上了眼,片刻後,嘴角揚着的笑意,也随着燭火湮滅而漸漸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