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了。”
郗元看向公冶晏,“子樂,大父生病,我身為女孫,不能盡孝,豈非悖逆人倫。”
公冶晏想了想,松口道:“也不是不行,你把藥喝了,我們就可以去。”
他深邃的目光,望向郗元的眼睛。
郗元愣了一下,恍惚間她想起了一位故人。
公冶晏行事說話,和大行皇帝有幾分相似。
“果真?”郗元問道。
“君子一諾。”
郗元一鼓作氣,仰首喝完整碗湯藥,公冶晏也踐行諾言,帶她回家。車馬俱已套好,公冶聰卻遣人來尋,似有要事相商。
公冶晏讓郗元先行,自己随後趕到。
到了府邸,還未見祖父,八歲的三弟郗恂先急匆匆迎了上來,“阿姊。”
不是兩位兄長,反是小弟在此,郗元有些困惑,但見郗恂焦急的模樣,她當即問道:“大父如何了?”
“大父病着呢。”
聽聞此言,郗元不由加快腳步,走入内院,卻聽郗恂在身後喚道:“阿姊。”
郗元回首,發覺身後除了郗恂,空無一人,跟着她的婢仆,已經不知去向。
“阿姊,你看看這個,叔父和兄長已經被廷尉帶走了,大父因此被氣病。這是次兄走之前,讓我交給你的。我派人給你送信,都沒有回音,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就真要急死了。”
郗恂眼裡冒着淚光,從袖子裡抽出封帛書。
被廷尉帶走了?
“你派人找過我?”
郗元蹙眉,接踵而來的兩件消息,令她陷入困惑。
她并沒有接到過任何消息。
郗元接過帛書,展開一目十行,短短一封帛書,十幾行字,卻看得她冷汗直下。
這是楚王寫給祖父的信,他在信中寫到,太傅違背承諾,誅大将軍及其黨羽三族,令勸降大将軍的司徒失信于天下。
殺大将軍,也足以證明太傅其心不良。
楚王駐紮江下,屯兵三萬,聯合附近四郡的郡守刺史,共同舉兵,反對太傅,他勸司徒能夠和他聯手,裡應外合,匡扶社稷。
看完帛書,郗元一時六神無主。
楚王,是逆賊啊。
太傅用兵如神,水陸數萬大軍并進,楚王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想到太傅親自統兵,郗元腦中忽然一閃而過道可怕的念頭。
是啊,太傅不在帝都,公冶聰與公冶晏兄弟的威望,如何比得過四朝老臣,曾經輔政的司徒?
大父振臂一呼,會有多少勝算呢?
她這樣想着,堂外卻傳來了兵戈聲。
郗元心中一驚。
廷尉是太傅控制,叔父和兩位兄長已經被抓,而自己被截斷消息,樁樁件件,全是不好的征兆。
郗棠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父呢,我要去見大父。”她踉跄着,想要去見大父,才走出書房,便聽見外間傳來家人奴仆的尖叫。
管家匆匆道:“女君,有帶甲的校卒闖進來了,您快避一避。”
已經來不及了。
郗元不知道楚王到底給祖父寫了多少信,祖父又是否給楚王回過信。
她什麼都不知道。
隻知道這帛書一旦落入公冶氏手中,就是他一家死罪的證據。
郗元慌亂闖入書房,在書房中四處搜索,可是偌大的書房,足有三層,藏書數千,她遍尋無果。
或許祖父放在别處,或許祖父根本沒有理睬楚王,郗元不敢賭。
望着偌大的書房,她腦海中思緒萬千。
大父是三公,問罪需要天子親問,人證物證俱在,楚王還在江下,他不會成為證人,惟一的證據在大父手中。
他們現在沒有證據,目前不會有太大的危險。
郗元望着手中的帛書,薄薄的絲綢,成了燙手的火炭。
書架林立,格架上擺放書卷整齊,回信或許藏在這裡任意一封書簡之中,隻要有,被查出,就是罪證确鑿。
燈台倒地,燈油蹦濺,碩大的火團在郗元眼前炸開,熱浪迎面而來,吹動郗元鬓邊碎發。
她将那封絲帛丢入火種,綢緞易燃,火苗瞬間騰起數尺,舔舐上一旁木質屏風。
郗元用力推到屏風,帶火的屏風靠倒在書架上,火苗爬上書架,竹制的書簡燒得噼裡啪啦。
郗元尤覺不足,又拿起桌上的火折子,在屋中又點了幾處。
都燒了。
燒成灰。
誰都找不到。
做完這一切,郗元擡手,攏一攏耳邊碎發,轉身朝前院而去,身後烈火,正漸漸吞噬院落,她要為烈火燒盡一切,争取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