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不解,但還是遵照命令,垂首低頭。
甯崇的額頭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他擡袖抹了一把,端正站定,展臂扶手,至胸前合攏立掌,自内向外推,朝郗元深深一揖。
“不知二公子夫人在此,驚擾夫人,萬望公子夫人恕罪。”
大褚經學治國,最重禮儀,士大夫修身治國,講究君臣有分,内外有别,男女大防,七歲不同席。
甯崇因探聽到消息,便放松警惕,不僅讓甲士看見了郗元的臉,自己也平視了郗元。
甯崇暗道:危矣!
頭頂傳來一聲輕嗤,“前據而後恭,大人真是讓人開眼。”
甯崇退維谷之際,一道熟悉的男聲從身後傳來,“夫人!”
他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氣。
公冶晏匆匆來遲。
見來人身影,郗元不由抿唇,叔父兄長被廷尉帶走,他是知情的,可他攔截了所有消息,不讓自己知道。
若非郗元心血來潮要回家探望祖父,隻怕還被蒙在鼓中。
她直直盯着公冶晏,直到對方走到面前,她才不情不願開口喚道,“夫君!”
“夫人。”
郗元垂眸,并不将希望寄托在公冶晏身上。
甯崇拱手對公冶晏行禮道:“二公子!”公冶晏也擡手還禮,“随明兄!”
公冶晏見太尉府一片亂象,外男衆多,面露不悅,環視一周,見目光所至甲士無不垂首,并未直視郗元,臉色這才有所好轉。
他餘光輕掃過甯崇,甯崇讪讪請罪道:
“二公子恕罪。我實不知夫人在家,楚王幕僚招供了一批從逆朝臣名單,其中便有太尉。我欲請司徒往廷尉府,卻不想驚擾了夫人,還請夫人與二公子寬宥。”
甯崇連連作揖,郗元隻是冷笑一聲,全不理睬。
公冶晏淡淡道:“為國事而來,也在情理之中。兄長既命你查案,你執法嚴格也是份内。”
郗元驚愕望向公冶晏,“他無禮在先,夫君就這麼算了?”
公冶晏沒有回答,脫下外袍,罩在郗元頭上,充作幂籬。甯崇所為均為兄長授意,為的是工業家,即便是公冶晏,也不能違逆父兄。
在公冶家的權柄面前,什麼都不重要。
“二公子深明大義!”見公冶晏寥寥數語,已經原諒了他們擅闖内宅,驚擾其妻的無禮,甯崇大喜,深深拜道。
他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趕緊責令手下,“快,将人帶走。”
“子樂!”郗元慌了,直呼公冶晏其字,“大父病重,怎能再進廷尉,牢獄苦寒,缺醫少藥,會危及大父性命的!你是大父孫婿,同他親孫,怎可坐視不理?”
甯崇嘲諷道:“夫人别忘了,太傅是公子親父!”
郗元啞然,司徒會同楚王謀反,要殺的是太傅,太傅一死,公冶晏也不能幸免。
事關家族存亡,如果自己是公冶晏,根本不會讓她有出府門的機會。她也會讓人阻斷自己的消息來源,以免阻礙行動。
公冶晏深深看了郗元一眼,目光又落到自己腰間佩劍,嘴上勸道:
“此乃國事,不可徇私情。”
公冶晏在‘私情’上加重了音調,手也從劍柄上挪開。
郗元一驚,會意拔出長劍,直指甲士,“你們要想帶走我大父,先從我身上踏過去!”
有郗元擋在前面,甲士們畏懼公冶晏,不敢上前。
甯崇偷偷瞥了一眼公冶晏,見他不為所動,乞問道:“二公子,這?”
公冶晏“哦”了一聲,一副我也拿她沒辦法的神色,“我夫人通曉大義,隻要随明兄拿出證據,想必她也不會阻撓。”
甯崇詫異,但見公冶晏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幕僚有口供。”
“僅憑小吏的一面之詞,就要問罪三公?”公冶晏問道。
甯崇正了正神色,“二公子,此事幹系重大,楚王叛軍尚在江下盤踞,一旦他們和朝中内應,裡應外合,則對太傅與子敏不利。我之所以闖府,就是想搜查罪證,卻不想書房被夫人付之一炬,更覺可疑。現在唯有将司徒府衆人收押拷打,才能得到證據。”
“你說是我夫人燒的,有什麼證據嗎?”公冶晏的神色也嚴肅起來,他冷冷道:
“你率人闖府,一再輕視于她,現在還要憑空誣陷她的清白。甯崇,我敬你是父親弟子,兄長摯友,你卻一而再再而三侮辱我夫人,究竟是何道理?”
公冶晏聲音不大,卻足以令院中每個人聽清,“國法為尊,你們不必顧及我。隻是你等查案可以,此事尚無定論,司徒與我夫人都非罪人。她是我發妻,傷她便同辱我,辱我者,我必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