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殺了大将軍,大權獨攬,便走不了伊霍之路。大将軍是輔臣,太傅也是輔臣,隻要皇帝願意,将來,這就是他的罪行。
“人力微弱,難擋大勢。太甲殺伊尹,成王流周公。霍光,又是如何下場?如今皇帝幼弱,父親大權在握,若顧念千秋之名,則不必惜身,若隻顧眼前,便管不得身後名。”
全身而退的權臣,少有。
要麼,竊取九鼎,要麼,三族夷滅。
郗元緩緩擡眸,對上太傅的視線,肯定道:“兒婦以為,王莽留惡名于青史,不過是因為他敗了。而今,大權在公冶家,史書怎麼寫,由父親決定。”
太傅的笑聲無力,帶着些許悲涼,“做臣子難啊,做權臣更難,貪欲,總蒙蔽人心。接觸過權力的人,便很難放下權力,我就是不願意放下,我為什麼要放下?”
“大将軍,是宗室,所以能做輔臣,而我做這個輔臣,花了大半輩子,我還記得,寒窗苦讀時的月亮,是那麼明。我追随文皇帝,征戰天下,文皇帝駕崩,我駐守邊疆,岐軍幾次來犯,都是我,力挽狂瀾!我做這個輔臣,是因為我有這個能力。我不甘心,你不也是嗎?”
太傅忽然問道:“你除太尉、司空的時候,惶恐之餘,應該也隐隐激動吧,現在,是否也如我當初一般失落呢?”
太尉。司空。權柄。
郗元的瞳孔緊縮,迅速低下頭去,“父親。”
“我知道那非你的本願,先帝隻是要一把刀。做刀沒意思,我讓你做執刀人如何?若得天下,子樂必為王,你就是封國王後。”
郗元不敢回答。
太傅自顧自道:“我知道這委屈你了,原本,但子敏已有妻室,故而,我不能許你長秋宮。”
褚國皇後居長秋宮,常以宮室代指。
“伯黎。很可惜,你可惜是個女公子,我有心栽培,卻不知該放你于何處。長幼有序,我對待子樂,不能越過子敏,你與子樂夫妻一體,這令我十分為難。”
廊下傳來腳步聲,是公冶晏兄弟折返,太傅擡眸,視線越過郗元,看向屋門方向。
“父親,你召孩兒孩兒有何事?”
郗元起身,悄然退至一旁侍立。
太傅指了指公冶晏,“這個案子,你帶着你子樂。”
公冶聰面露難色,“父親,這...”
他看向公冶晏,餘光卻不住往郗元方向瞟,“事關郗尚書,子樂還是回避的好。”
“此事我自有定奪。”
太傅已經決定,公冶聰隻得領命,“是,父親。”
從書房離開,郗元與公冶晏回到居住的庭院,進門之後,公冶晏屏退下人,詢問郗元道:“父親和你說了什麼?”
郗元擡眸,“你怎麼知道父親和我說了什麼?”
“父親一看就是故意支開我。”
他從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湊到郗元身邊坐下,親昵伸手,去攬她的肩膀,“說說嘛。”
郗元輕輕靠在公冶晏身上,擡頭,對上他溫柔的視線,“父親問我,該如何處置叔父。”
這也是公冶晏想知道的,“這事我也想問你,你是如何回答父親的?”
“我說,此乃國家大事,我不敢妄言,律法如何處置,天子如何處置,就是如何,我是郗氏女,也是公冶婦。”
公冶晏聽完,手臂縮緊,“你是我的夫人,父親讓我參與案件,便是有意寬恕兩位兄長,你放心,我一定保兩位兄長無虞。”
郗元垂眸,心中還在思索書房中太傅那番話。
看似是一場平平無奇的對話,太傅試探她對公冶氏的忠心,實則還蘊含着無聲無息的敲打與限定。
他已經将公冶晏與她,劃定在了公冶聰臣屬的地位。
顯然,太傅希望能夠通過自己,對公冶晏産生影響。
自己?
她與公冶晏是聯姻的夫婦,感情不過爾爾,也無子嗣,她怎麼會影響得到他?感到困惑的同時,另一個驚人的念頭陡然出現在郗元的腦海。
知子莫若父,太傅,很了解公冶晏,他或許知道公冶晏在做什麼。
掌權之前,公冶氏最大的敵人來源于外界,掌權之後,公冶家的危機,來源于家族内部。
公冶晏……
“在想什麼?”公冶晏覺察郗元出神。
郗元回過神來,若無其事道:“在想兩位兄長。”
公冶晏将她攬入懷中,“别怕,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