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國姜丞相去世後,國内再不設此官,由大将軍統領百官,前任大将軍在任三年,因病離世,臨終前,舉薦尚書成允為大将軍,岐國國主應允。
成允曾任姜丞相長史,是姜丞相的左膀右臂,他繼承岐國‘北伐’國策,大軍來勢洶洶,前鋒如劍,銳不可當,八百裡加急的軍報抵達太傅桌案。
“新城,被敵先鋒諸葛栎攻克。”
整個褚國為之嘩然,新城要塞,乃是阻擋岐軍北上的重地,失新城,岐軍便直指陪都,過陪都平原,就是帝都。
太傅府的燈火經夜通明,尚書台的案牍堆積如山,公冶晏晝出夜歸,忙碌不已。
“這個諸葛栎什麼來曆?”
郗元将公冶晏的印绶收入匣中,轉身時,還是忍不住詢問,公冶晏面容憔悴,在侍女的服侍下,脫去玄色公服。
他擡起雙泛着血絲的雙眼。
“五兵尚書【1】說,他是褚國人,兵家子弟【2】,父死從軍,地方刺史向大将軍舉薦他,但大将軍并未理睬,隻安排他去做了一個小小的屯田令,在大将軍倒台之前,諸葛栎棄官離去。”
“沒想到他去了岐國,岐國大将軍成允賞識其才華,保舉他為将。”
成允任大将軍後,按制開府置吏,以諸葛栎為掾屬,并向岐國國主舉薦他。
“幸而父親出奇兵,在極短的時間内,遏制了楚王的叛亂,否則一旦叛軍與程國、岐國聯絡,後果不堪設想。”
成允派人出使程國,程國因為楚王起兵,得知褚國内部輔臣相争,于是響應岐國。
見公冶晏并不避諱與自己講起朝政,郗元進一步詢問道:
“東線州郡受災,軍屯難以為繼,岐、程國又出兵,父親是如何打算的?”
“父親打算親自領兵,退岐國諸葛栎,程國那邊,調陪都精銳,以右将軍阻敵。”
說到軍事部署,公冶晏眼眸一垂,神情變得不自然,“父親亦命我率一軍,與他會合,夫人,我恐怕....要讓你擔心了。”
此話說完,屋中霎時陷入寂靜,郗元微微張唇,卻隻吐出一陣悠長歎息。
公冶晏上前,握住郗元雙手,愧疚道:“嫁給我,不是讓你獨守空房,就是擔驚受怕,委屈你了。”
成婚不到一年,公冶晏先因大将軍餘黨,披星戴月,又為楚王謀逆,長居公署,好不容得了空閑,夫婦團聚。
岐國又來犯邊。
郗元深吸口氣,平複心情。
“守土衛疆,男兒本職,岐國大軍在外,夫君食朝廷俸祿,受百姓供養,該當從軍。我在家,會照顧好家人和自己,夫君不必以我為念。”
郗元低頭,未知帶來的恐懼,令她心焦,可士女的教養,又提醒她必須說出符合身份的話,“此去艱險,夫君一定要回來。”
“兩位兄長也想去,長兄向舅父、右将軍請纓,次兄....他同我說,想去東線。”公冶晏道。
郗元猛然擡頭,眼中驚愕一閃而過。
程國水兵沿江而上,太傅以舅父右将軍崔殷為将,率陪都八萬軍隊拒敵,父親與祖父去世,叔父們都在州郡,他們兄妹能夠仰仗,的确隻有身為右将軍的舅父。
比起在朝中熬資曆,戰功升遷顯然更快。郗明于是向舅父請纓,入其幕府從征。
令郗元感到意外的是,次兄沒有選擇在舅父麾下效力,而是追随公冶家。
“你覺得呢?”公冶晏詢問道。
郗元略微思索,還是剛才那番說辭。
“兄長們去做一番事業,保家衛國,建功立業,做妹妹的,唯有支持而已。”
軍情緊急,次日一早,公冶晏便要出征,郗元連夜為他收拾好行囊,分别之時,公冶晏展開雙臂,緊緊将她桎怙懷中。
一夜未眠,郗元的腦内有些混沌,公冶晏的手臂不斷回縮,窒息感從陰暗的角落,一點點爬了出來。她望着公冶晏離去的背影,心頭一處,無聲坍塌。
沙沙雨聲,從幽冷的黑暗中而來,似有似無,萦繞在郗元耳邊,宮道漫長,一望無邊。
她又回到了這裡。
回到了故事開始的地方。
郗元跪在地上,頭頂魏皇後高高在上,她用充斥着威脅的話語,和郗元講了一個先朝典故。
戚夫人的故事講完,四周光影一點點暗下來,幽冷的黑暗中,伸出無數觸角,将郗元往恐懼的深淵拽去。
皇後真的有這樣的權力,在皇帝死去之後。
“我不害怕你,皇後!”郗元對着黑暗大喊,“我會殺了你,在你殺我之前!你未必能做呂後,我也不一定失敗!”
郗元從噩夢中驚醒,再無法入睡,她曲起雙腿,痛苦抓住額發。
她太脆弱了,無法再承受失去。
像是一株菟絲子,無法失去依附的大樹,丈夫、兄弟,一旦失去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衰弱的家門,意味着後路斷絕。
這時做個寡婦,她的将來又會如當初一樣,從枝頭跌入泥地,經曆過一遍的事情,郗元不想讓她再重演。
分明站在萬丈懸崖之上,可卻無法操控自己前進的方向,這種強烈的無力與恐懼,讓她夜難安寝。
她在黑暗中枯坐半晌,忽然想起什麼,赤腳下地,四處翻找起來,守夜的侍女宜華被屋中動靜吵醒,小聲詢問道:“夫人,您在找什麼?”
“匣子,一個匣子。”
郗元焦急朝宜華道:“那個我出嫁時帶來的小漆匣,裡面裝着一枚殘缺的印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