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我作為懷泠,成為……你的妻子,之後我死去,再寫你進入【荃不盡】,這之後成為一個閉環,也成為一個完整的故事?”齊暖默了默,沒再繼續問出新的問題,開始以反問句回答了遊肆的上一問。
“時間流逝沒有終點,故事不必非需結局,新世運命在于未知,舊世命運亘古不變。【懷泠】于心于言、于為于行、于生于死,于【遊肆】而言,每一刻都牽心動情,乃至為此獻命。”遊肆的語意雖重,言聲卻淡,仿若懷泠于他而言亦也隻是陌生人般,“嶽歌與若能利用這已知的一點,【遊肆】便不會是她的敵人。”
他否定了自己的回答,甚至說了更多,但風并沒有在他們身邊吹起。齊暖似有所悟地止住了腳步,轉頭看進他深邃的金瞳之中:“她殺不了帝姬轉而殺我,眼下又放棄這打算而回歸創作,于她而言,這也是一種殊途同歸的策略?”
遊肆看着她,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和初逢時決然不同的、僵硬的笑容來。“你很聰明。”他道,“每個人本該是自己人生的作者,我當時看見你遠遁京城,心下總有些天涯淪落的感受。”
“所以當初相遇,你說同我遊遍四海、肆飲山林……”遊肆的眸中沒有分毫情緒,但齊暖依然沒将自己的視線挪開,“如今,你是否也盼望我集字成書、傳之天下?”
“如果那是你的所願。”齊暖一直攥着他的手不曾松開,遊肆清晰感受到了她掌心冒出的汗珠。
卻不料她突然松開了他的手。
“那你呢?”齊暖後退了一步,将自己暴露在了烈陽之下,“不談我的選擇,你的看法又是什麼?”
手背上的餘溫未褪,油紙傘壓下一團混着光暈的影,遊肆靜靜地望着對面背着日芒的人,她清淩淩的目光一如往昔,然而自己心上塵埃久積,似暴雪将崩于峰頂——他們之間隔着死去的司與,隔着那些他無法交代清楚的真相,不過她當下以要務為先,避而不談而已。
可又能避到哪裡去呢。
“一定要說嗎?”他的聲音輕飄飄的。
齊暖無聲地看着他,在等一個蓋棺定論的回答。
“【齊暖】的命運早已被寫定了。”遊肆接收到她的眸光,才平靜地道,“在那之前,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吧。”
齊暖唇角輕輕勾起一抹似嘲似諷的笑意來:“我可以理解為這是憐憫麼?”
遊肆提步上前,再一次将油紙傘擋在了她的頭頂上。“不。”他擡起另一隻手輕輕搭上了她的右臂,“我也正做我想做的事,這是共情。”
齊暖正想說些什麼,忽然感到眼前一陣天旋地轉——遊肆竟在毫無預兆之下帶着她發動了移形的術法,待景物在她面前重新化為實形之際,她卻忘記了她本欲說的言語。
茂盛山林之中,白石雙碑立于眼前,碑刻的字迹正新,仿若故人未曾走遠。
齊暖匆匆瞥過,極力避開其中的一塊,又向另一塊望去,緩緩走到了它的面前。
“葉鸾衆人已經走了,不會再有誰打擾你。”遊肆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依然是那般毫無起伏的調子。
齊暖拱手彎下腰去,向着屬于卞喧的墓碑深深行了一禮。
“遊肆。”她凝望墓碑沉默許久,忽地開口,極不常見地喚了他的名姓。
遊肆筆直地站在她身後收起了油紙傘,并不作聲,隻看着她順勢取過葉鸾放在墓碑前的酒壺,在卞喧的墳前傾下一道渾濁的酒液。
“潞川事後,我曾怨過你明明說過一起同行,卻又有所隐瞞、不将一切如實相告。”她背對着他道,“但後來遇到司與,猜出他是誰,卻又不好開口,我到底明白幾分你的苦衷,遂也不強求那些。”
“前些日子你昏迷之時,我自省當初,卻發現我所憤懑的,不止你隐瞞不告這件事。”齊暖盯着墓碑上卞喧的名字,袖下的手漸漸攥緊了,“你總說尊重我的想法,跟随我的選擇——”
她猛地轉身望他,到底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兩行憤怒的淚随着衣裙下卷起的落葉翻飛而出:“卻總是自以為是地用你的想法安排我的行動、為我做着選擇,即使你現在成這般模樣,也依然做着這樣的事——你憑什麼為我避開不便再見的人、憑什麼一聲不吭地把我拉到師父的墳前、憑什麼認為我現在就想來這裡?!”
齊暖上前一步,踮起腳尖來拽住他的衣領,将面容依舊無波無瀾的遊肆拽到了她的眼前。
帶着怒意的呼吸闖入了那片平和容納一切的天地,本是鼻尖幾乎挨着鼻尖的距離,卻并沒有誰亂了心神。
“但這些我現在都不提。”齊暖頂着通紅的眼眶望着他,“遊肆,我拿你當朋友、隻問你一個問題——你是不是根本不想活下去,卻也求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