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慶豐扮演的巴老五在打完那一巴掌後退下來,靠在椅子上獨自沉默地等天黑,他的戲份将盡,似乎還深陷其中。
作為劇裡的反面人物,爆發戲卻并不多,大部分時間他都隻是在演村裡的背景闆,但許盼一發現,這個人有個優點,就是随時随地都在入戲。
拍爺爺,拍小孩,拍村裡其他路過閑聊的村人,哪怕上的大全景,都能看到他老實的長相和并不老實的肢體動作與神态,如果鏡頭裡隻剩下他和顧惜,眼神會徒然變得陰恻恻,讓人不寒而栗。
許盼一先前在翻看高明睿鬼畫符一樣的分鏡手稿,見他在一旁落座,總覺得該說點什麼,還好高明睿搶先出聲,不用他絞盡腦汁。
“楊哥,你這巴老五不像演的,你都經曆過什麼?”
楊慶豐明顯噎了一下。
現場的人都笑了起來,楊慶豐沒帶助理,高明睿就起身給他拿了一條毛巾,說:“等我們劇播出的時候,出門吃飯小心點啊,我怕别人看到你直接報警。”
楊慶豐回頭看了一眼還在研究劇本的顧惜,擦了把臉,叼着煙走到一邊。
山裡不能亂扔煙頭,火星子快燒到嘴巴,楊慶豐正無處扔煙蒂,倪約端着杯子過來:“丢水裡吧,安全。”
楊慶豐掐了煙,複雜地看着他,他們在整部劇裡是沒有對手戲的:“你不會也是來專門誇我的吧?”
“當然不是,我是來收垃圾的,金山銀山不如綠水青山。”倪約面不改色地說。
“喲,還是環保主義者?”楊慶豐當然不信,不過還是借此和他聊起來:“我那天看你拍進山的戲就想說,體力不錯啊,看起來很有經驗,也經常爬山?”
倪約搖頭。
“我從小在山裡長大的,走山走慣了,倒是你們演話劇的,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不然一天兩三場,一場劇兩個小時下來全神貫注不帶休息,一般人還真熬不住。”他端着杯子,稍稍往上擡起手臂,像在舉杯祝賀。
“不過你沒拍過電視劇,卻能針對不同景别做出不同的表演調整,收放自如,這點倒是令人意外。”
“不是說好不是來誇我的嗎?”楊慶豐頓了一下,忽然明白:“原來在這兒等着我呢,挺會套話的,還能是因為什麼,研究過呗。”
“有這方面計劃?”
“沒有。”楊慶豐古怪地笑了一下。
倪約疑惑。
“我高中那會,在家裡吃晚飯,電視裡就常放着你的劇,從《去鶴空山》到《黃土的記憶》,尤其是後面那部年代劇,輪播了三五遍,周圍沒有人不知道。”
“那個時候我好羨慕電視上的你,明明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卻已經是家喻戶曉的明星,而我,卻不知道未來在哪裡。”
“後來,家裡的電視被砸,我一直都沒有看到結局,這幾年因為工作的原因,好幾次翻出藍光碟想看,心境已失,卻沒能看下去。”過了會,楊慶豐歎了口氣,說:“我看到你們發的招人公告,本來不太感興趣,但聽說這劇你主投主演,所以想來看看,能不能有不一樣的結局。”
倪約聽懂了,他說的不是《黃土的記憶》裡,老趙家三兒子的電視結局,而是自己。
在楊慶豐的視角裡,那個年代,十幾歲就能出來演戲的人,哪可能沒點故事,不像如今,都是有家底有資源的小孩。
倪約說:“現在還羨慕嗎?”
楊慶豐搖搖頭,又點點頭:“巴老五,你們滿意,我并不滿意,我還沒能演出我爸的十分之一,但生活是自己的。”
“楊慶豐,是我想的……”倪約慢慢斂起笑容。
眼前的人卻不甚在意。
“顧惜演得比我好,她的恐懼才不像演的,外頭的人都誇她如花,但我覺得她才是秋草,嚴霜難殺,都不容易啊。”楊慶豐把紙杯子從他手裡接過來,拍了拍他的肩:“倪約,我看過你這兩年演的配角,還有最近那部片子,沒道理你這樣的人不火,你一定能超越從前的自己。”
回來的時候,顧惜已經在招呼大家往挖好的坑裡填土,連高明睿都脫了防曬外套,套着背心卷起褲腿,像剛剛下地歸來。
倪約見鬼般笑着開玩笑:“我是誤入了什麼命案現場嗎?”
他是沒和顧惜對戲,不知道這女人戲外的牙尖嘴利,楊慶豐默默挪開兩步,不與他為伍。
顧惜便要連他一塊罵:“是啊是啊,剛剛抹脖子放了好多血呢,才埋進去。”
“我們要做叫花雞。”許盼一胳膊肘往外拐。
顧惜被出賣,氣鼓鼓地說:“你倆是會享福的,來得正好,統共兩隻,雞屁股你們倆一人一個。”
倪約看到許盼一趴在地上一通忙活,被煙霧嗆得止不住咳嗽,趕忙走過去把他拉起來:“小髒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