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墨軒思考時總有一個習慣性的動作，他合上折扇敲了敲手掌心，道：“倒也不是什麼大買賣，隻是有些白事上的生意同江姑娘合作，還望江姑娘不要嫌棄。”

“生意無論大小，來的都得買賣。”江玖甯心想要把寒堯支出去，招手道：“奚僮，叫廚房備上一桌好菜，中午留柳老闆吃一頓便飯。”

柳墨軒連忙擺手，制止了沒打算出去的寒堯：“不了，店裡一時忙不過來，麓東的沈老爺子去了，白事上還期待和江姑娘再合作一次。”

“沈老爺子？”江玖甯微皺了皺眉，腦海中忽想起一個人來：“有七八房小妾的那個沈從文？”

“正是。”柳墨軒點了點頭。

“他才納了小妾，有一個月？”

柳墨軒輕輕搖頭，表示對主家的家事不知情。

待柳墨軒走後，寒堯臉上又重新染了笑意，隻是語氣中似是有些擔心，道：“沈老爺子走了，他留下的那幾房小妾倒是個麻煩。”

這沈老爺子的七八房小妾，有小半數都是在江玖甯的牙行裡買走的。

當初，沈老爺子和江玖甯的娘親談的是租賃合約，人是實打實地買走了，可奴籍卻都挂在牙行，未曾帶走。

人走茶涼，沈老爺子這一死不打緊，身後留下的這個些個小妾娃娃，便隻能拖家帶口子地回到她牙行了。

倒不是江玖甯不想收，隻是這幾個丫頭畢竟在富貴人家過活許久，由儉入奢易容易，由奢入儉難啊！

想到這裡，江玖甯又不自覺想到了馮芸兒，她從翠雲樓嫁進沈家不過月餘吧？恢複民籍的心願達成了嗎？

這些疑問隻能等着辦完白事，才能揭曉答案。

沈老爺子本是書香門第，年輕時也是才華橫溢，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可惜晚年畫風突變，也不熱衷書畫藝術了，竟對一水兒的小姑娘着了迷。

大兒子都已經娶妻生子了，最小的孩子卻還在滿地跑。

江玖甯忍不住搖搖頭，心中暗歎氣：這精力還真是旺盛。

白事的操辦上一切都算順利，沈家老老少少都很配合，可待賓客一衆散去，沈家那強撐着的體面，便撕得一點都不剩了。

“江當家，請留步。”沈大公子滿臉不耐煩，伸手攔住了江玖甯的去路，頤指氣使道：“這幾個賤人，連同她們生的小賤種，江當家都領回去吧？”

“你罵誰是賤種？”其中頭一個帶白绫的女子瞬間暴跳如雷，看着稍微比其他幾位稍稍年長些，好看的杏眸圓睜，指着大公子的鼻子就罵：“你一個吃飯都上不了桌的雜種，也配在老娘這裡叫嚣？”

這沈大公子雖說是嫡出，可也是沈家最不争氣的一個，吃喝嫖賭樣樣他都擅長，以前沈老爺子活着的時候，最是不待見他。

“死老頭子還活着的時候，小爺我給你幾分臉面。”沈大公子也不甘示弱，下巴一揚，惡狠狠回道：“如今，老不死的都死了，你個賤人算個什麼東西，也你還敢在小爺面前耀武揚威？”

“狗東西，老爺子到死都不正眼瞧你一眼。”

“你又算個什麼東西？老不死的到死都沒賞你個名分。”

江玖甯從二人吵架的内容上，也分辨出來這個吵架的女子是沈二娘子。

自沈家主母走了以後，沈家一直是由這位沈二娘子做主，她在沈府兢兢業業這許多年，沈老爺子卻始終沒有将人扶正。

不要說扶正了，就連奴籍都還留在牙行裡。

沈二娘子捶胸頓足，氣勢上也直落下風：“吃喝嫖賭，哪樣你不沾？老爺子若還活着，斷不會把家業交到你這樣的人手中。”

沈大公子倒是越吵越有了底氣，他不急不緩地往前踱了幾步，道：“不交到我手裡，難道還要交到你這種名不順言不正的妾室手裡嗎？”

吵架也終于從互相慰問祖宗，毫無章法地互相謾罵，漸漸聚焦到今日的正題上了。

其餘的幾房小妾們皆是花容失色，紛紛拉着自己的幼子，瑟縮地蜷在一隅，大氣都不敢出，隻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江玖甯在人群裡掃了一圈，在一衆如水的姑娘中，看到了馮芸兒。

她低着頭縮在角落裡，單薄的身闆在寒風中微微搖晃。

看來，在沈家的日子也并不好過。

罵到最後，沈大公子已是滿面漲紅，額頭上的青筋暴起，他伸手一指沈二娘子身邊的娃娃，一錘定音道：“沈家族譜有你這雜種的名字嗎？也配跟我争家産？”

嫡庶有别，這是這個時代賦予他的權利。

沈老爺子未必沒考慮過身後之事。

隻是，沈老爺子所思所慮，不過是……

一群奴隸生的孩子，壓根就不配入他沈家的大門，更不配上他沈家的族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