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最初認識的張玉言不是這樣的。張玉言具備了充分的喜怒哀樂,而眼前這個人都沒有了。
“走了。”張起靈道,“吳邪,如果有機會,我會回來。”
“那玉言呢?”吳邪問。
張玉言就笑道:“後會有期。”
再一次來到雲頂天宮内的青銅門前。
兩人點燃了一堆篝火,遠處還有一團人影縮在火光外的黑暗裡。
“後面,你自己一個人下山去吧。”張玉言對張起靈道。
“我和你一起進去。”
“沒意義。張家的宿命由我一個人終結就可以了。”
火舌舔舐着木炭發出細碎的爆裂聲,張起靈望着對面人映着暖光的側臉。張玉言正用鐵鉗撥弄炭堆,火星子随着她的動作忽明忽暗,在她身上投下顫動的光影。
“啪”的一聲,遠處飛過來一塊碎石精準的投進碳火裡,火花四濺,火光外的人影斥道:“怎麼,把我開除人籍了?”
聲音很是清麗。
張起靈看見,張玉言表情有一瞬間的變化,有些活潑的樣子,他很久沒見過了。
“是我失言了。别生氣嘛,飛渺姐姐。”張玉言一邊用鐵鉗把石子從碳火裡撥出去,一邊對張起靈道:“還記得你說過的,可以答應我任何事?離開這裡。”
張起靈沉默了一會兒,皺着眉頭好像在回憶:“我可能失魂症又發作了,忘了。”
張玉言不說話。
遠處的張飛渺再度開口,“我陪小言進去就夠了。足以幫小言完成最後的儀式,你進去也幫不上什麼忙。畢竟我是這個儀式唯一的知情人。儀式會送小言回到來的地方,你還有機會和小言重逢。但如果你死在裡面,那什麼機會也沒有了。”
張起靈還想問,張玉言是不是想起些什麼了——比如兩人曾經共同經曆的記憶。但個人的情愛,在這種時候顯得微不足道起來。況且就算得到答案,也隻是徒增煩惱。
“你的本名是什麼來着?”張玉言問。
張起靈搭在膝頭的手指微微蜷起,沖鋒衣布料在掌心裡發出細碎的摩擦聲。他想說些什麼,卻見一粒炭灰沾在她臉上,等意識到時,右手已經擡至半空。
“别動。”張玉言突然偏頭避開,鐵鉗“當啷”砸在青石上,臉和那點灰燼一起轉進黑暗裡,“好不容易才把它騙到我的身體裡。最後關頭了,雖然它沒有通過接觸轉移的能力,但我們最好還是不要接觸。”
張起靈隻是看着她,沒有說話。
“不說?算了,不重要。以後還叫二狗就是了。”
他放下手,覺得心頭苦澀,他明白過來,張玉言全都想起來了,想說些什麼,可又無法說出口。
“回不回去,其實也不重要。”張玉言摸出她從之前去的幾個地方分别得到的玉石,還有張海客和張海樓送過來的,“關鍵在于,我湊齊了所有的拼圖。”
“人生啊。”張玉言忽然感歎了一聲,“我要去迎接我的終點啦。”
張起靈第一次見到張玉言的時候還不到十歲,而對方已經是現在這幅樣子了。他也不知道張玉言究竟一個人度過了多少孤獨悲苦的歲月。
“起靈,你這些年來會覺得孤獨嗎?”張玉言彎腰湊近他,神情認真。兩人之間隻隔了幾厘米。
“我不孤獨。因為有你在。”張起靈認真的回道。
他看見張玉言就笑了,那是一個極淺極淡的笑容。
直到遠處張飛渺的咳嗽聲驚破兩人之間的特殊氣氛。張玉言直起腰時恢複了淡漠神色,隻是握着鐵鉗的指節泛着青白:“該動身了。”
張起靈摸到背包夾層裡的東西——用布包裹着的鬼玺,他拿出來放在地上。張玉言再撿起來,兩人自始至終避免身體接觸。
空氣中漸漸漫起霧氣,夜風卷着炭灰掠過。
張起靈望着她走向黑暗的背影,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說的話:“你相信嗎?——我可以把它永生永世困在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