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間的霧像一匹被水浸透素绡,松松垮垮地纏在山谷裡。
瑤光守在村外的古樹上,百無聊賴的數着樹上的葉子。村裡身懷麒麟的人很少,除了文柏叔叔隻有她和玉竹。
今天玉竹跟族長外出了,所以隻有她在這值守。
因為身體的特殊性,她也抓不到蟲子玩,在樹上蹲着真的很無聊。她心想下次再叫她值全天班一定要抗議。
這時身側蹭過了一條滑膩冰冷的東西,經驗豐富的搖光反手捉住一條小蛇,她認不出來品種,但一看是三角的頭,就知道有毒,捏死,扔下樹。
黃昏時的蛇比白天多得多,她抓到第三條蛇時忽然聽見了竹杖打在灌木叢樹葉上的聲音。
她嗅到一絲血腥味,混在草木的清香裡格外刺鼻。
樹下傳來錯雜的腳步聲,有外人來了嗎?她心想,把還沒弄死的毒蛇從樹上扔下去,然後是“啪”的一聲,毒蛇被竹杖擊飛。
“搖光?”一道熟悉的聲音從樹下傳來,帶着不确定。
“啊,族長?”搖光連忙從樹上跳下,看見族長拿着竹杖走在最前面,後面跟着兩個陌生男人,一個亂糟糟的很髒,一個很畏縮,“他們是誰?你怎麼自己回來啦?玉竹叔叔呢?”
搖光問了一連串問題,張玉言回答不過來,“先回村裡。”
搖光隻是問題比較多,并不是愛追根究底的孩子。因此她上前拿過族長的竹杖,扔進旁邊的灌木叢裡,然後牽住族長的手領着幾人回村。
“村子附近來了壞人,玉竹去巡邏了。”張玉言指了指身後的兩人,“這個好像叫‘阿坤’,另一個是……”
“我叫阮文雄。”阮文雄連忙接話。
“壞人?他們是你救下來的?”搖光側頭看了一眼那個叫阮文雄的畏縮矮子,那雜亂的腳步聲就是他發出的,害她以為是外人找到了村子的入口。“好麻煩。扔在山裡算了。”
張玉言輕笑,無奈嗔道:“你呀。”
“我考考你。”張玉言又道,“聖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是什麼意思?”
“啊——”搖光哀歎一聲,“姑姑我錯了。”
穿過一片菖蒲,四人進到村裡。
阮文雄盯着眼前的景象發怔。十分鐘前他們還在能見度不足五米的瘴氣裡打轉,此刻卻站在被環形山體合圍的谷地中,傍晚的斜陽被西面的小山包隔絕,隻能照到吊腳樓的上面,為屋頂鍍上一層金光。
村前是一片空地,上面鋪着大大小小的竹篾席,晾曬的東西五花八門。有曬藥的,也有曬某種不知名谷物的。
搖光解下纏在腕間的靛藍布帶,沖着曬場北角揚了揚手。
阮文雄後來經曆的多了才知道這是一種類似暗号的動作,大緻是在跟高處的暗哨表達帶了外人進村但沒有被脅迫。
“從現在開始,你們倆——”搖光本來想說你們倆别亂跑,但她看了看渾身髒亂貌似精神也不太正常的阿坤後把矛頭對準了能聽懂人話的阮文雄,“你,别亂跑,看着他也别亂跑,懂嗎?”
阮文雄對這個和自己差不多高,但看起來還沒成年的小女孩莫名畏懼,壓根升不起反抗之心,忙不疊的點頭。
曬場西側幾個孩童在玩耍,此刻見有外人進村都聚了過來,七嘴八舌的圍着搖光問話,搖光幾句話把他們打發走了。
曬場上還有三四個青年男女在炮制藥材。
阮文雄跟着搖光一路向前。
搖光忽然蹲下身子,捏了一根石斛,曬幹了的枝條在她手中碾成了粉末,她大喊道:“五哥,石斛該收了。”
被稱作五哥的青年應聲走來,張玉言側耳傾聽腳步聲,确定青年已經到了跟前,便吩咐道:“小五,你招待這兩名客人。明天送阮小哥出山。”
(二)
第二天下了暴雨。
搖光早上睡醒時發現窗外還是黑乎乎的,走出門看見天穹壓得極低,族長曬太陽的躺椅都收回了廊下。
墨色的雲團在山脊上翻滾,忽然間東南角的山坳裂開道白光,悶雷碾過吊腳樓的青瓦,驚起一群躲在檐下的斑鸠。
搖光被這驚雷吓了一跳。
轉眼間千萬顆水珠子便嘩嘩落下,雨腳如麻,倏爾連成一片銀亮的水簾。
暴雨中的吊腳樓成了浮在霧裡的船。雨水順着瓦當垂落,在檐下織出晶亮的珠簾。
張玉言坐在檐下聽雨。“搖光,你醒了?”
搖光覺得族長真厲害,能分辨出每個人的腳步聲,即使在雨中也不會聽錯。
搖光在張玉言對面坐下,看着外面的狂風驟雨,發愁道:“玉竹還沒回來,怎麼辦?”
村子邊上的毛竹被雨鞭抽得亂晃,搖光幻視了在外受苦的玉竹。
“他知道躲雨。”張玉言毫不擔心。
過了一會兒,一個渾身濕透了的陌生男人在兩人身側坐下,隻是看着張玉言,一句話也不說。
“诶?”搖光看清男人的長相,非常驚訝,這人渾身濕漉漉的,看樣子是從雨裡過來的。長相還和文柏叔叔有五六分像,真是奇怪。外面有人看哨,不會是村外來人,難道是族人易容玩?
搖光看了他半晌,見他不為所動,納悶道:“你是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