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白微調了一下坐姿,細長的手指撥了撥,悠長的聲音随即流淌出來。
不過畢竟上次彈已經是一千年的事情了,就算記憶還在,手也生疏了,一段曲子彈得支離破碎。
知白尴尬笑笑:“你等我再練練。”
“感覺挺好聽的。跟誰學的?”
霍行川的側臉被一閃而過的車燈勾勒出鋒利的輪廓。知白恍惚間回到了剛認識霍行川那會兒。
原來他還在試探我。
含糊其辭地回了句:“從前跟着個師傅學的。”
其實這話其實也不算假,那時候人間流行彈阮,知白每每去歌樓,總喜歡聽那裡的姑娘彈曲子,沾了一身脂粉味和酒氣被鳳君捉回去。
被抓了幾次後,知白幹脆找了師傅跟着學了一段時間。
等再回九天神境,知白已經能在鳳君的宴會上給大家彈曲子了。
再以後,每次出行知白總要帶着這阮,遊山也要彈,玩水也要彈,飯後要彈,睡前也要彈。
栖桐殿一時間樂聲連連,鳳君竟然也沒說什麼。
知白正沉浸在往事裡。
這時車子猛然一停,他整個人往前摔去,又被安全帶扯了回來。
知白揉着腦袋,剛想發問,便被眼前場景堵住了嘴。
“你也看見了是吧。”霍行川問。
“嗯。”知白點點頭。
高速公路上不知何時空無一人,車子周圍彌漫着清冷的白霧,車玻璃上自下而上開始結起細碎的冰碴。
然而此時霍行川的面孔比這詭異的冰霜還冷,他震驚地盯着,擋在車子面前那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
這是一張他看了足足二十八年的臉——
他自己的臉。
“霍行川”正穩穩站在前方的空地上。
“這是什麼?幻境麼?”霍行川問。
知白按着霍行川胳膊,他冷靜地觀察着周圍的環境,這時遠處的迷霧中閃出一道細微光芒,下一秒一個黑影飛快沖到車窗前,揮起拳頭重重錘下去。
玻璃承受不住這一擊,瞬間布滿了裂痕。隔着細碎的紋路,兩人看清了來者的臉。
竟然還是“霍行川”!
而車前的“霍行川”仍在原地。
知白看着兩個“霍行川”瞬間反應過來:“不是幻境!”
“是鏡宮。”霍行川感受着和自己相同的靈力氣息,“看來方隐年那邊是真的有大事,竟然還要花心思在這埋伏咱倆。”
窗外的“霍行川”下一次襲擊來臨的時候,霍行川猛得推開車門,一腳将他踹飛。
他舌尖舔了舔牙齒,扯出一個殺意騰騰的冷笑。
“賀生山,這裡交給我,你去找出口!”
霍行川腳下生風,靈力盤旋而繞。兩指間不知何時夾了一疊黃紙。
他喃喃幾句,黃紙騰空飛起,三五成群地四散飛去,穩穩地貼在其他“霍行川”身上,眉心一個,胸口一個,心後一個,三張黃紙下立刻浮現出金色的方形罩子,把這幾個鏡影穩穩困住。
這時霍行川才發現,白霧深處竟然還有幾個鏡影!這到底是多大的鏡宮陣?
黃紙沒能定住他們多久,知白下車還沒跑出去多遠,這幾個金罩子“啪——”地齊齊碎裂。
鏡影們面無表情地懸在空中,緩緩伸起的手前赫然是幾根刃鋒淩厲的長箭。
正直指霍行川。
幾乎是眨眼間,利刃刺破白霧呼嘯而來,眼看要把他紮成篩子。
霍行川靈力化出長劍,腰身一扭,削鐵如泥,将長箭齊齊斬斷。
手中靈力翻湧,霍行川裹着殺意穩步向前走去,每走一步,鏡影們便退後一分。
長劍在地上劃出一道深深的溝壑,突然霍行川勢如破竹般躍至半空,長劍懸于身前,他豎起二指,周圍氣浪翻湧,金色長劍在氣浪中化出數道幻影。
霍行川指尖微動,劍鋒疾風驟雨般向鏡靈襲去。
利刃碰撞發出陣陣聲響,連空氣都跟着顫動,火花四起,長劍與鏡影的身影在白霧中若隐若現。
突然一聲劍鳴,混亂的打鬥在頃刻間消失了。
霍行川的長劍直插鏡影胸口。
安靜的空氣中,傳來鏡子破碎的聲響。
鏡影的身子沿着胸口的傷口如同拼圖般破碎,碎裂的軀塊散落一地。
霍行川慢慢吐出一口氣,準備去找知白。
就在轉身的時候,身後細微的聲響令他猛然頓住了腳步,他瞳孔微張,不敢相信地回頭看去。
剛剛碎裂的鏡靈正在一點一點重新愈合!
四散的肉塊像有生命一樣,彼此重新連接到一起,以一種歪七扭八如同喪屍複活般的姿勢重新站在了霍行川面前。
他們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身前長劍懸空。
熟悉的動作讓霍行川頭皮一麻。
這是自己剛剛的招式!
此時此刻,霍行川從心底裡發出慨歎,人類最大的敵人竟然是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