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白用長劍把這魔族肚子捅開後,看到的不是外面的景色。
而是年幼的自己。
栖桐殿在九天神境的仙山之上,終年被漫漫雲海籠罩。
五色神鳥長長的尾翼從天空劃過,落在大殿門前的梧桐樹上,仰頭高聲啼鳴,那是整個九天神境都再找不到的美妙樂曲。
小知白站在梧桐樹下,看着頭頂的神鳥出神,一根羽毛恰好悠悠飄落到他腳下。
在陽光下泛着七彩的光。
他的眼眸被這從未見過的稀罕物點亮了,興沖沖地捧起來,小心護在掌心。
琉璃長階直通天際,小知白拖着白色長袍,赤腳邁着輕快的步伐拾級而上,流雲擦過他的耳畔,帶起如墨般的長發。
他的眼睛裡滿是欣喜。
畫面外的知白輕歎了一口。
何必這麼興奮地跑過去呢?
鳳君根本不願看你啊。
最讨厭幻境了,知白想。
幻境真真假假,總讓人想起許多不願意回憶的往事。
他擡起長劍,銳利的劍鋒指向年幼的自己。
隻要刺過去,幻境就會結束了。
突然他的手腕被按住,知白猛然偏頭。
是萬淵。
長劍在手中翻轉,手腕從萬淵掌下掙脫,知白将長劍橫在萬淵脖頸:“解除幻境,不然殺了你。”
冰冷地劍鋒并沒有讓萬淵動搖,他饒有興緻地注視着小知白:“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鳳君鎮壓魔海的時候看見了什麼嗎?”
知白指尖微頓。
萬淵把視線收回來看向他:“鳳君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幻境——”
“可以看到内心最恐懼事物的幻境。”
知白瞳孔驟然張大。
幻境内小知白終于走到了長階頂端,他推開殿門朝軟榻上的鳳君跑過去。
鳳君把手裡的書微微移了移,隻露出一雙冰冷的眼眸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小知白幾步跑到他面前,高高捧起掌心,給鳳君展示手裡光彩奪目的羽毛。
幻境外的知白輕輕閉上了眼睛。
和記憶中一樣,鳳君皺起了眉,用書脊把他的手打向一旁,七彩羽毛緩緩落到地上。
鳳君毫無喜悅之色:“我不是說過你離我遠一點嗎?”
意料之外的發展讓小知白整個人無措起來,他看着悠悠飄落到地上的羽毛,忽然覺得那羽毛失去了光彩。
他看了看羽毛,又看向鳳君,嗫嚅着:“我……我隻是……”
我隻是想給您看看……
鳳君把書放下,從軟榻上站起來:“要是無事可做,就去書房抄書。”
說完走了幾步便消散在虛空中。
大殿之中霎時隻剩下小知白一個人。
他慢慢地蹲在地上把那片羽毛收在懷裡,半天沒有起來。
直到片刻後,寂靜的大殿傳來一聲啜泣。
他雙手環抱住自己,眼眶裡止不住往外流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衣袍上和地面上。
哭了很久他才慢慢起身離開,獨自一人走向書房。
萬淵“啧啧”了兩聲:“我以為這個幻境會看到血海地獄,或是你殺死鳳君的場景。”
他看着幻境裡眼眶通紅的小知白:“真可憐啊。”
小知白從通天高的書架上找了本經書,坐在窗戶前的書案前,研墨鋪紙,端端正正地抄起書來。
“你倒是聽話。”萬淵嘲諷道。
不是聽話,隻是當時自己真的不知道要做什麼了。
幻境裡時間流轉得很快,日出又日落,抄完的書越來越多,地上的紙越積越厚。
漫長的日子裡,除了時常有五色神鳥落在窗邊陪陪自己,再沒有别人了。
他就這樣在書房裡呆了很多日子,累了睡,醒了便抄書,五色神鳥偶爾銜來些奇珍異寶,或是珠寶彩石放在案上,讓小知白高興地笑幾聲。
大多數時間,他都沉默不語,張着清澈黑亮的眼眸安靜着看着窗外漫漫雲海。
知白知道,他就是在那些日子裡一點點品味出何為寂寞的。
終于有一天,鳳君來到了書房。
小知白正伏在案上小憩。陽光溫柔地落在他身上,勾勒成一幅美好的畫。
鳳君不知道在想什麼,站在那裡看了很久。
直到小知白揉着眼睛從案上坐起來,打着哈欠睡惺忪地看着鳳君,恍惚以為是夢。
半晌後他才徹底睜開雙眼,起身踉跄幾步朝鳳君撲過去。
卻又在距離鳳君幾步的位置猝然頓住。
他沒忘記鳳君的警告。
小知白惶恐無助地看着鳳君,小聲說:“我很想您。”
鳳君沒有回答,小知白鼓起勇氣擡頭看着鳳君的眼睛。他很喜歡那雙眼睛,眼眸轉動的時候仿佛有金波流轉。
但是鳳君每次看過來的時候,眼神總是晦暗不清。
鳳君從自己的眼睛裡又看到了什麼呢?
過了一會,鳳君終于動了,他輕輕擡手,冰涼的指尖貼在自己眼尾,鳳君似乎是無奈地歎息了一聲:“你在哭什麼呢?”
“嗯?”
鳳君又說:“走吧,我教你法術。”
那好像是小知白最快樂的時候。
不僅鳳君天天都在家,而且因為要練習法術可以天天黏在鳳君身邊。
沒有什麼比這更快樂的事情了。
萬淵無聊地打了個哈欠:“他怎麼突然又搭理你了?”
“因為他要去鎮壓魔族了。”知白輕輕說。
那天小知白一路跟着鳳君走了很久,鳳君腳步緩慢,幾乎是走過仙山的每一寸土地。
小知白疑惑卻不敢言,隻好低着頭無聊地踢着腳下的石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