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癌晚期伴多發轉移。
陶然提着印有醫院logo的袋子,站在異國他鄉的醫院門口。
一時間,腦海裡一片茫然,隻想着一個人。
那人站在他意識的無限虛空裡。
黑色長風衣下身姿筆挺,肩寬腿長,面容永遠沉穩堅毅,不苟言笑。
像一座牢靠的大山,隻是想想,就讓他油然生出勇氣,倍感安全。
長兄如父,長姐如母,陶然五歲時就沒了父母,也沒有姐妹兄長。
他孤獨一人。
章铮就是在那時候,出現在他的生命裡,雖然隻大他十歲,但似母似父,似姐似兄,一路領着他長大。
他們親密無間,精神契合,靈魂勾勾纏纏。
直到十九歲那晚生日宴,他跟章铮告白,之後死纏爛打,哭泣祈求,無所不用其極。
到現在,他們已經三年九個月零十四天,沒有再見面。
章铮在所有事情上都無所畏懼一往無前,但卻拿他沒辦法,章铮躲他。
診斷報告不是死亡通牒,但死亡的陰影已然是懸在頭頂。
陶然控制不住打冷顫。
他懊悔,懊悔沒有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懊悔沒早些來醫院檢查。
也害怕,他真的怕死,他才二十三歲。
健康的人餘下還有幾十年,他也好想要,想要和章铮一起走下去。
如果章铮現在在他旁邊就好了。
他隻用撲進章铮的懷裡,投進他的安全港裡,抱住章铮。
陶然确信,隻要這樣做,所有的陰影都會消散。
在這一刻,他真的好想章铮,比以往任何一個沒有事情可忙碌的深夜,都要想。
機械着往外走的右腿突然一軟,陶然一個趔趄後,勉強穩住身形。
“Are you all right?”正好路過他的一名陌生女人,被他要摔倒的趨勢吓了一跳,伸出雙手做出攙扶的動作,關切地問。
女人說他的臉色嘴唇蒼白,問他要不要叫醫生。
陶然禮貌地笑着道謝。
這點陌生的善意,将他從虛幻中拉到現實。
陶然攏緊衣裳,頂着寒風站穩,買了下午那趟回國的機票,查詢國内權威的胃癌治療醫院。
他要回去見章铮,一定要見到。
向學校匆匆提交休學申請,又給遊戲工作室的幾個朋友簡短發了離開信息。
《dream world》這款遊戲的編程,美術,音樂.....幾乎都是陶然一人完成。
陶然為了一個人,開發設計了這款遊戲,傾注所有思念和心血。
他多希望,現實也能跟這款遊戲一樣。
快四年時間,這款遊戲終于快要大功告成發行推廣的時候,陶然突然說要抽身放棄,全權交給工作室其他夥伴。
【然哥,其他遊戲也就算了,dream world 你也不管了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你在那兒呢,我們來找你。】
【我回國了,歸期不定,你們保重。】
回消息時,陶然已經坐在去機場的車上。
他匆匆回租的房子收拾了幾樣東西,赴約一樣迫不及待。
如果章铮知道他生病了,一定會心疼他,陪着他治病,也不會再躲他。
那章铮會願意為了他妥協一次嗎?
車窗外灰朦的景色飛逝,陶然已經等不及見面,拿出手機,撥通了那個他早已爛熟于心的号碼。
手指無意識摩挲着毛衣馬甲下搭配的,純白襯衫的衣擺,心跳比電話接通的音樂鼓點還要快。
襯衫是他從章铮衣櫃裡偷拿的,三年多了,上面章铮的味道早已消散,貼身穿着,卻依然能撫慰他的不安。
沒等多久,電話通了,通話時間開始一秒一秒地記錄。
即使這些年章铮不願意見他,卻從沒挂過他的電話,不管白天黑夜,清晨黃昏,隻要他打,章铮就接。
隻是沉默,無限沉默,連呼吸聲都不讓他捕捉。
但這次不一樣了。
隻要他說出生病的事,章铮一定會開口跟他說話。
“哥。”委屈随聲音一起顯現,帶出顫音。
原來他自以為的長大成熟,在章铮面前還是這麼不堪一擊。
他多害怕,多想再變成幾歲的不識世事的小孩,牽住章铮的手,藏進章铮的臂彎環抱裡,倦鳥歸巢。
電話那頭還是沉默。
總是這樣,不管他再哭,再鬧,再苦苦哀求,章铮總是一語不發。
“我好想你。”這是他最想對章铮說的話,每一次沉默的通話裡,他都會說。
最開始分開時飽含思念痛苦,哭泣着說。
後來慢慢習慣冷漠,麻木地重複。
現在,又回到最初。
司機看了車内後視鏡一眼,年輕的華國男人,漂亮又脆弱,握着電話說着他聽不懂的語言,臉頰上滿是濕潤的淚痕。
“哥,我,”陶然喉嚨哽得難受,“胃癌晚期”四個字像四塊轉頭,嚴絲合縫地卡在嘴裡。
不止晚期,更糟糕的是已經多發轉移。
陶然能感受到身體在迅速衰弱。
他很大可能會死的,他死了章铮怎麼辦?
就算能創造奇迹,那他也會在接下來幾年内拖着章铮。
他得先化療,化療效果好才能手術,頭發剃光,瘦得皮包骨,還可能在一段時間内連大小便都不能自理。
變醜變髒,變成一個負能量黑洞。
陶然知道章铮不會嫌棄,盡管章铮潔癖嚴重,但他對章铮來說一定是特别的。
章铮會心甘情願讓他成為拖油瓶。
但他怎麼舍得。
可是他隻有章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