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獨自化療那段日子,陶然總在想以最激烈的方式報複章铮,遺囑總是改了又改。
他們太了解彼此,陶然每個字都要往章铮心口刺,要讓章铮餘生忘不掉他。
可最後,那些遺囑都被揉成團,扔進了垃圾桶裡。
就這樣吧,陶然想,就這樣吧。
生病是他無法改變的事情,最後一起提前過了一次新年,算是美好的回憶。
讓章铮自由吧,再也不用糾結自小帶大的小孩對他的死纏爛打,章铮會回到他原本的軌道裡,事業家庭和順,前途光明燦爛。
玄關處有個入門監控,陶然推開大門,回頭沖那個角落笑了一下,他知道章铮會看到的。
“哥,對不起,我抱着你睡了一覺,我回y市了,新年快樂。”
陶然敗兵落跑,下樓就聯系了那個護工男孩,很快就坐高鐵離開。
下高鐵的時候,章铮的電話打來,讓陶然措手不及。
他長這麼大,章铮從沒跟他說過假話,所以陶然以為,上次他在牛奶裡下迷/藥就是章铮的最底線了。
今天突然來b市,章铮還願意見他,讓他進門,也是出乎陶然意料的。
他想着,這次再以同樣的方式冒犯章铮,大概章铮真的會徹底放棄他了。
沒想過,這麼快,就又接到了電話。
手機屏幕一直亮着,但陶然膽怯了,也害怕,最終還是等通話自動挂斷,沒有接。
好在章铮也沒有再打。
回去的路,是那個護工男孩背着他走的,陶然太累了,純粹是身體上的疲累,他渾身都痛。
半夜實在忍受不住,叫醒男孩去醫院,挂上止痛的藥水,這才能勉強睡過去。
原來人在要死之前,真的會有預感。
大年初三,陶然昏睡了兩天後,傍晚在醫院的床上醒來,他自己挪着靠枕坐起來,看了會兒窗外一成不變的景色,在護工男孩進來時還開口打了招呼。
總是開朗愛笑的男孩,沉默地坐到他床邊的小凳子上,看着他竟然哭了。
陶然總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認識男孩一個多月了,也沒怎麼關注過他。
“你看着比我還小,沒讀書了嗎?”陶然輕聲問。
男孩抹了一把眼睛,“休學了,之後再去讀。”
陶然點點頭,男孩還是挺不錯的,人樂觀開朗,做事又細心認真,大概也是遇到困難了。
他讓男孩把櫃子裡的證件包拿出來,從裡面取出一張卡來,說了密碼後遞給男孩。
密碼還是章铮的生日。
陶然說完歎息,他怎麼可能做到忘記章铮,任何一件小事,他都能想到他哥身上去。
“不要拒絕,就當我借給你的,等你以後有錢了,去幫我幫助其他有需要的人,就當還我了。”
卡裡有将近兩百萬,都是他這幾年裡陸陸續續自己賣遊戲掙的。
至于父母留下來的那筆巨額遺産,就都留給章铮吧,他也沒别人可給。
章铮。
章铮為會為他難過嗎,會吧。
熟悉的電話鈴聲這麼巧響起來,在陶然最想章铮的時候。
接吧,不然以後沒有機會了。
陶然以為這又會是一通沉默的對話,但剛接起來,章铮的聲音就鑽進耳朵裡。
“然然,然然。”聲音跟章铮平時的沉穩完全不同。
“你在哪兒呢,為什麼不接哥電話?”
陶然沒有辦法給出答案。
章铮的狀态聽着不太對勁,但陶然經曆過這場景。
他想,章铮大概又是喝醉了。
章铮酒量不好,是個喝啤酒都會一杯醉的人,章铮自己也知道,所以在外面應酬從不喝酒,隻有在家裡才會偶爾放縱一次。
為數不多的幾次,也都是在新年那幾天吧,在隻有他們倆的公寓裡。
讓陶然震驚的是,章铮竟然也會哭。
壓抑的抽泣聲,從聽筒傳進耳朵。
“然然,你到底要讓哥拿你怎麼辦才好,你要讓哥要怎麼做才對?”
陶然閉上眼睛,除了上次故意沒接章铮電話,生平第一次主動挂斷他哥的電話。
挂斷前,陶然跟章铮說:“哥,别妥協。”
陶然剛遇到章铮時,還是個五歲的小蘿蔔頭,走哪都抱着一隻奶黃色的布偶小狗,特别膽小。
尤其是暴雨天,打雷的聲音能把陶然吓得哭叫不止。
陶然也不懂,為什麼那時候的自己,會覺得總是面癱黑臉的章铮會給自己帶來安全。
十五歲的章铮,憤世嫉俗,看誰都不順眼,一點都不可愛。
陶然在傭人的指引下,半夜敲開章铮的房門。
抱着他的小黃狗玩偶,眼淚還挂在臉頰上,“章铮哥哥,我害怕。”
章铮不說話,看着他的眼神還挺唬人的。
陶然用一隻空閑的手,試圖去拉章铮的手,被章铮躲開了。
閃電劃過,突然的一聲雷響。
陶然小小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哭着撲上去抱住了章铮的大腿,哭得撕心裂肺,要找媽媽。
成功進了章铮的卧室門,被章铮抱進浴室裡渾身洗了個遍,又被套上章铮的衣服,陶然才成功躺進章铮的被窩。
他的黃色小狗被章铮扔給了傭人,不讓進卧室。
章铮闆着臉跟他說的話,陶然已經記不清楚了。
隻記得章铮的被窩是香的,很溫暖。
章铮的懷抱很寬,很安全,躲進去,就什麼都不害怕了。
大年初四清晨六點零八分。
宿醉後躺在y市酒店大床的章铮,接到一通陌生的電話。
“您好,請問您是陶然先生的愛人,章铮先生嗎?”聲音聽起來是名年輕的男性。
章铮一瞬間心跳飙升,脖子上像被架起一把隐形的快刀,他穩住聲音“嗯”了一聲,等待未知的審判,“陶然呢,他怎在哪?”
“陶然先生,”男生停頓了下,才繼續道:“陶然先生于今早六點在y市中心醫院離世,他生前委托我,希望能由您來幫他處理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