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然搖頭,要是章铮都沒了,那他要那所謂的自由,又有什麼用。
寬廣的大海無邊無際,海天一色,海浪翻滾,天高水闊。
章铮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抱着陶然在懷裡。
時間過得太快了,眨眼間,當初那個軟綿可愛的小團子,已經長大成人,再也不能完全藏在他懷裡,反而會長手長腳地箍住他。
“然然,别怪哥,哥也怕。”
章铮一句怕,陶然便完全老實了。
原本就對章铮千依百順的性子,現在更是指東絕不打西。
對死亡的恐懼和敬畏,也再一次牢牢印刻進陶然的心底。
比起自己,他更接受不了章铮出任何事故。
在海裡找不到章铮的那兩三分鐘裡,每晚一秒,陶然整個人就多往無盡黑淵裡沉一分。
恐懼,焦慮,懊悔,心痛,所有負面的情緒,具象化地出現,纏住他的身體,偏偏海水也阻撓着他前進。
回到小島的晚上,陶然什麼都不想做,入夜後,他早早地躺上床,縮進章铮懷裡,依舊不安。
卧室裡黑得不見一絲光。
“哥。”陶然輕聲道。
“嗯。”章铮很快答應,聲音比平時喑啞,像是快要睡着了。
“如果今天我沒找到你的話,你會怎麼樣。”
“還害怕?”
章铮的輕描淡寫,讓陶然有種無處發洩的焦急,心裡的小人在焦頭爛額的四處亂撞。
“你都不怎麼會遊泳,從來沒潛過水,也沒戴任何裝備,在海裡任何意外都可能發生,”陶然原本語速很快,說着說着就哽住了。
“然然别怕。”
這時候,陶然仿佛又變回了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他在探索這個世界時,自以為遇到了天大的難題,回頭找到章铮。
章铮告訴他,别怕,這隻不過是一件小事,然後很快就帶他解決所有難題。
“我會潛泳,還可以做到在水下憋氣五分鐘。”
“真的?哥你别騙我。”陶然從小到大沒離開章铮超過兩天,他一點沒有章铮學習這方面技藝的回憶。
“那現在起床,哥試給你看看。”
“不要,我答應你不去潛水,哥你也得答應我,不準再像今天這麼做了。”
盡管章铮很爽快地答應了他,但當晚,陶然還是做了一個噩夢,夢到了小時候。
夢裡,他才七八歲大點,在一個暴雨天放學回家的路上,偶然往車窗外一撇,眼尖地看見了垃圾箱旁,一隻正在暴雨中淋雨的狗。
陶然叫停司機。
章铮下車,打傘陪着他走到那處地方。
一隻渾身髒污,瑟瑟發抖的狗,勉強能看出是一隻柯基。
趴在地上,看見他們來了,也沒有要動彈的意思,但明顯還活着。
陶然在夢裡心疼得厲害,蹲下身要去摸,被旁邊的章铮牽住手阻止。
章铮有潔癖的,眼裡容不得髒污,但章铮牽着陶然回車裡後,把車裡給陶然常備的毛毯拿出來,回頭裹住那隻奄奄一息的狗。
陶然換坐到副駕駛,章铮和狗在後座。
狗被送去了寵物醫院,治療結束後跟着陶然回家,成了陶然的夥伴。
陶然給它取了名字,叫毛毛。
因為狗身上的毛,東秃一塊,西秃一塊,陶然希望它的毛發能重新長出來。
比起他,毛毛好像更喜歡章铮,一看到章铮就會激動地搖尾巴。
但章铮似乎不那麼喜歡毛毛,摸毛毛的時候表情看着很嫌棄,也從來不準毛毛進卧室一步。
毛毛是條老狗了。
但陶然不懂這些,他隻知道,毛毛喜歡一隻狗趴着曬太陽睡覺,不喜歡和他一起在花園裡跑着玩。
“毛毛,我明白你了,躺着曬太陽真舒服。”陽光明媚的下午,陶然躺在花園的草坪上,側身對毛毛道。
毛毛的眼睛圓圓的,懶洋洋地伸出舌頭舔陶然的臉,弄得陶然咯咯笑。
陶然因為穿得薄躺地上,第二天身上就長了好幾處紅疙瘩,毛毛沒被教訓,章铮給陶然抹藥,兇了他一頓。
撿回毛毛還沒有一年,某一天開始,毛毛不願意吃東西了,它走得慢,顫巍巍的,隻躺到角落,沒日沒夜地睡。
陶然很着急,他想毛毛可能是生病了,想讓章铮帶毛毛去醫院。
章铮也這麼做了。
章铮還跟他說,“毛毛年紀大了,可能要離開了。”
“去哪?”陶然不懂,眼淚花花的,“毛毛不願意跟我們一起了嗎?”
章铮停了一會兒,才回答他:“它應該是願意的,但它的生命已經快走到盡頭,然然,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但隻要你還記得它,毛毛就會一直活在你心裡。”
那是陶然第一次直面死亡,在毛毛真正斷氣後。
毛毛溫熱的毛茸茸的身體變得冰冷僵硬,再也不會睜眼看他,也不會用軟軟的舌頭舔他的臉頰。
毛毛變成了一個小瓶子裡的一捧灰。
畫面一轉,有人告訴陶然,他好久沒見過的爸爸媽媽,其實并沒有遠行工作,而是跟毛毛一樣,死掉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陶然哭得撕心裂肺,在章铮懷裡哭啞了嗓子,高燒幾天不退,他變得異常敏感和膽怯,不能離開章铮一步。
燒得迷迷糊糊的,陶然聽到章铮的聲音:“然然,别怕,我會一直陪着你,做你的爸爸,也當你的媽媽。”
但畫面再轉,章铮也不見了。
他找啊找,最後在深藍的大海裡看見章铮。
章铮閉着眼睛,一直往黑得看不見底的海裡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