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珂在回到族地之前,尚且在想,也許這是假的,窟盧塔族世世代代都遠離外界怎麼會突然被發現呢……?
這一定是族長想出來遮蔽外界視線的辦法。
對,一定是這樣。
她抖着手,加快了離開的速度。
……
滿目的鮮血。
遍地的殘肢。
族人們倒在地上,空洞的眼眶。
他們臉上的神情尚且定格在死亡降臨的那一瞬間,憤怒的。
——當然是憤怒啊。
隻有情緒激烈,火紅眼的顔色才會顯現至純而灼人的紅色,才會更有價值,那群人當然要在這一刻殺死他們。
一系列的信息在她混亂的腦海裡飄轉而過,晴珂哆嗦着唇,直愣愣地跪了下來。
她頭一次,知道自己還能發出這樣悲戚又憤怒的嚎聲,不似人類。
我的族人,他們死不瞑目啊。
……
她麻木地,走過一片片血泊,機械性地跟在那一串血色腳印的後面走着。
她看着這些被血蓋住面孔的族人,每一個,她都能準确地叫出名字,腦海裡都會浮現和他們相處的畫面,他們的語調,他們的神情。
(是晴珂啊,今天玩得開心嗎?喝點水,歇息一下吧。)
(我怎麼不能是為了看小晴珂,從最南邊路過到最北邊了?)
(晴珂,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會為你提供機會的。)
(我隻希望,在未來,你可以用從我這裡學到的知識來救人。)
(姐、姐,吃糖!)
……
一個又一個,族裡每一個人她都認得,他們養她,他們愛她,他們把生的希望交給自己。
然後自己是怎麼做的……?
我學了占蔔,卻避不開族人的死亡。
我學了藥草,卻沒有讓他們活下來。
我繼承了族長一職,卻沒有護下我的族人。甚至、他們死去的時候,我都沒有在場。
我承載着全族的希望,卻沒有阻止這次災難。
……
晴珂面色木然,一次次在心中诘問,為什麼不再謹慎一點?為什麼明明感知到系統的惡意,卻還是因為自大自負而忽略了?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這種時刻離開。
那串血腳印有了盡頭,她擡眼望去,看見跪在地上、抱着一具屍體的金發少年。
是酷拉皮卡啊,看來他比自己回來得早。
……酷拉皮卡?
那些悲恸突然像絲絲霧縷般散去了,她的理智帶着身體向前走着,幾乎不用言語,看見酷拉皮卡無神的樣子,她就抱住了這個孩子。
晴珂再度“活”起來,眼睛漸漸恢複聚焦,語言功能也漸漸恢複。
是啊,是酷拉皮卡,這是我的弟弟。
我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他還需要我。
……
被抱住的那一刻,酷拉皮卡寂靜的世界再度有了聲音。他聽見了,鮮活有力的心跳聲。
渾身冷卻的血液,感受到生命的溫度。
他抓着姐姐的衣袖,嚎啕大哭。
……
因為悲傷過度,酷拉皮卡出現短暫的耳鳴、失語,在之後的一段時間内,都難以和其他人交流。
但即使是這樣,他依舊陪着姐姐,親手把128位喪命的族人埋入地下,為他們立碑、刻文,聽着姐姐為族人們禱告,心中也跟着重複。
在安葬族人之後,酷拉皮卡的狀态更加糟糕。
一連幾夜高燒不退,幾夜都在重複喊着幾個音節,眼淚從未斷過,一直滾落,沒入他的鬓發,沒入他的心髒。
大病一場,他消瘦了很多。
高燒退後,他也時常蜷縮着,躲在自己的卧室、又或是藏書閣,不與外界溝通。
在這段時間裡,晴珂一直陪在他的身邊,沒有放棄治療他的機會。
她耐心而溫柔地,把酷拉皮卡從他自己的小殼中抱了出來。
少年恢複對外界的感知能力後,摸了摸姐姐近日因思慮過重,漸漸充斥着血絲的眼睛。
晴珂聽見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姐姐,不要自責了。”
……臭小子。
被在心中的痛苦仿佛一瞬間要沖破閥門,她咬住舌尖,保持理智,摁着弟弟的腦袋輕輕向下壓,沒讓他看見自己流淚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