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謝臨淵的記憶中,安大娘隻是武安侯府中一個略微懂點醫術的普通婦人,可是仔細想想也不是那麼的普通。
她可以面對着猙獰的傷口面不改色,也可以對士兵們的哀嚎視若無睹。
謝臨淵記得幼年時期他調皮,從樹上披着葉子往下蹦胳膊摔脫臼了,根本不敢動彈一下,醫師剛剛摸到傷口處,謝臨淵就要死要活的哭天嚎地。
安大娘一手揣着一個筐子,裡面放着剛拔出來的新鮮蘿蔔,像是剛從哪塊菜地裡出來。
木钗挽着素發走到謝臨淵面前撩起米黃色的圍布蹲下,沾着些許泥土的手指放在謝臨淵那塊凸起的骨頭上。
安大娘不知道從哪裡抽出來一根銀針迅速紮上,然後兩隻在那塊骨頭上猛然一正,跟着迅速拔出來了銀針。
謝臨淵還沒來得及開始嚎,一切就已經結束了。
是夜,兩個大老爺們躺在床上。
檀淮卿沉思了片刻:“你那個安大娘,大概長什麼樣子?”
“你問她做什麼?”
“我之前做過一個夢,好像是夢見過你的上一世。”
“在夢裡好像在你吞下什麼蠱毒的時候,有一個身穿黑袍的姑娘在黑夜策馬而來,似乎是想要拼命的阻止什麼。”
檀淮卿翻了個身,和謝臨淵在黑暗中注視,那雙像是月光浸過的眼睛看着他:“我好像恍惚看到她的身上有一個玉佩。”
謝臨淵:“那玉佩長什麼樣子?”
“嗯...”檀淮卿皺起眉頭,努力的回憶着:“好像是一塊月形镂空的玉佩。”
謝臨淵騰的一下做起來:“月形镂空玉佩?”
檀淮卿點點頭。
謝臨淵眼圈一紅:“那是我母親穆家的信物,後來呢?”
檀淮卿臉色微變,謝臨淵似乎猜到了什麼一樣:“你說。”
“在夢中她被人伏殺,然後就沒有了。”
謝臨淵的手指微微用力,青筋凸起指節泛白。他在上一世也曾怨恨過,為何父親母親生前的那些舊友故人,沒有一個在他們身陷囹圄之時伸出援手,為何那些人就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去死。
他以為從來沒有人,在他絕望的時候來救他。
原來是有過的。
謝臨淵的眼前蒙起一片霧氣,整個人透出一股脆弱感:“安大娘她帶來了穆家的信物,她是來救我的。”
“我以為...我以為上一世,所有人都放棄我了。”
他微微佝偻着腰,背部那道剛毅有力的線條微微彎了下去,最後的聲音幾乎低成了氣音。
檀淮卿不知道為什麼也開始不由自主的難過,他自然的伸出手抱住了謝臨淵:“沒事的,這一世她們都還在。”
“不管是你母親還是安大娘,她們都還在。”
檀淮卿不知道為什麼,心裡也跟着難過起來。他自然地伸出手,輕輕抱住了謝臨淵,低聲安慰道:“沒事的,這一世她們都還在。”
他的聲音溫柔而堅定:“不管是你母親還是安大娘,她們都還在。”
謝臨淵的手指緊緊扣住了檀淮卿的腰線,帶着薄肌的線條蘊藏着微妙的力道,溫而不柔,硬而不剛。
是的,不止娘親和安大娘在,還有他也在。
謝臨淵在檀淮卿散發着微微熱氣的脖頸間蹭了蹭,淚水沿着檀淮卿的脖頸滲了進去,帶出一道淺淺的水痕。
月光透過窗棂灑進來,映照在兩人身上,倒是有幾分旖旎的樣子。
謝臨淵的目光微微發暗,盯着那道若隐若現的水痕,喉頭有些發緊,無端的熱火在體内竄了起來。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響動,像是什麼東西在地面上滾動的聲音,在格外寂寥空曠的庭院裡聽起來,像是鬧鬼了一樣的。
“逢川兄!你睡了嗎!”
謝臨淵深吸一口氣,上一世那種想要嗜血殺人的欲望突然竄了上來。
檀淮卿耳朵一動:“诶,好像是你三哥。”
“他怎麼這個時間過來了,是不是有什麼急事。”
檀淮卿一邊說一邊推開了謝臨淵,披上外衣就往外走。
謝臨淵看着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死死咬着後槽牙,聲音帶着冰冷的怒火:“他最好是真的有什麼急事。”
人都說雙生子心有靈犀,他跟他這個三哥,從小到大倒是像克星一樣的。
檀淮卿快步走出去打開門,就看到謝臨昀手裡推着一個什麼東西。
“逢川兄快看!”
謝臨昀像是一個得到了糖果天真孩童,手裡推着一個明顯剛做出來的輪椅,在院子裡的青石闆上開心的轉着圈推。
“我根據你的指點給兄長新做的輪椅!”
“你看看這流暢度,這絲滑感,甚至比人跑起來還快!”
檀淮卿也開心的走了過去,左看看右摸摸的,眼中不時閃爍着欣賞之色:“質明你太厲害了,我真的沒想到你能做出來!”
“逢川兄你的提議很好,我在這裡加了暗格,裡面藏了暗器和毒粉,這裡還放置了減震裝置。”
謝臨淵一臉鐵青的站在檀淮卿的身後,輪子碾過地面的刺啦刺啦聲吵得他恨不得一圈把謝臨昀打出去。
“謝臨昀你給兄長做的輪椅,推到我們院裡幹嘛?”謝臨淵冷冷的問道。
謝臨淵沒眼力見的眉飛色舞的說道:“這是我和逢川兄一起做出來的東西,第一眼當然要給逢川兄看。”
謝臨淵的臉色更難看了,這是生孩子嗎?生出來第一眼報過來給他爹看?
“那你現在看完了嗎?”謝臨淵走過來一隻手摁在輪椅上,那令人煩躁的刺啦聲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