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裹挾着焚燒屍體的焦臭,吹得他衣袍獵獵作響。
陽仙村雖然隻是個小村莊,但是這寺廟後面是一大片連綿不絕,望不到盡頭的山林。
林間霧氣彌漫,月光被樹影切割成碎片,灑在泥濘的小路上。
檀淮卿回到了醫館,周大夫看着他去而複返:“小公子可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沒有。”
周大夫大約是年紀大了,行動有些遲緩,住着拐棍慢吞吞的走着:“醫館和亂葬崗都沒有的話,那公子要找的人,應該是已經被人吃了。”
檀淮卿的手指猛地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鮮血沒有意識的順着手指蜿蜒下。
"吃...了?"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飄忽得不像話。
周大夫斷斷續續的說道:“雪災爆發的時候,人們連觀音土都搶着吃,何況剛咽氣的屍體呢。”
簡陋的藥館,微弱的燭火,矮牆上影影綽綽,仿佛有無數人影在無聲的呐喊絕望尖叫。
是啊,固州瘟疫爆發以來,早就已經有人相食的傳言傳出來。可是謝臨淵,不會的,謝臨淵不是一般的人。
上一世抄家滅族武功全失的絕望,他都能挺過來,這一世不會就這樣輕易的死去,更何況不是還有林鳳和容青他們,可是容青當時離開的時候身受重傷。
他當初偷偷離開固州,栾修傑若是發現自己離開,會不會對蒼嶺鸠和林風出手?
越來越多的念頭冒出來,檀淮卿完全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因為他這個21世紀而來的變數,相對比野史中的記載,這一世已經産生了太多的變化,未來已經完全變成了未知。
周大夫的拐棍敲在青石闆上,發出空洞的響聲。
"師父,今日又擡走十七具。"小藥童攥着染血的帕子,聲音帶着顫抖說道:“城南劉掌櫃家...隻剩八十歲的老奶奶和一個襁褓裡的娃娃了。"
檀淮卿胃裡翻湧,他想起亂葬崗裡那些殘缺的屍骨,想起焚燒時油脂爆裂的聲響。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告訴他,謝臨淵或許已經不在人世了。他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回到天陵,繼續完成自己最開始的念頭。
謝臨淵沒有了不要緊,還有靈钰長公主,甚至靈钰是比謝家更好的選擇,有野心有能力有手腕。
最重要的是,盛靈钰是皇家血脈,相對比謝臨淵更加的名正言順。
檀淮卿像是被抽走了靈魂,漫無目的的在路上走着,腦子裡一時想起來幼時在福利院的記憶,一時想起來再研究院守着實驗的夜晚,又想起來他剛穿過來的時候,想着要在這個昏天暗地的朝代大幹一場。
空氣中忽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麼重物砸在了木闆上。
檀淮卿的目光被吸引過來,他看到了白天那個失去了妻子的丈夫。那個男人抱着什麼東西推開搖搖欲墜的木門。
月光下,那個有些佝偻的身影趴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懷裡的東西放下來。然後就蹲在地上啃食着什麼,檀淮卿甚至聽到了口水混合着食物在口腔裡攪拌,然後順着食道滑進身體。
肉被碾碎的聲音,口水吞咽的聲音。
檀淮卿不可抑制的幹嘔了起來,專心啃食的男人聽到動靜後緩緩轉頭。
白天還抱着妻子痛哭的男人,此時他的嘴角挂着碎肉,懷裡緊緊摟着一截森白的小臂骨,面上露出來一絲詭異的笑容。
檀淮卿渾身血液瞬間凍結。
“慧娘...慧娘...”男人癡癡地笑着,沾滿血污的手撫過白骨,“你說得對...我們永遠在一起了...”
“隻有這樣我們才能永遠的在一起。”
“可是,”男人的眼神突然閃着綠光:“這個秘密不能被人知道,公子,你不該看到的。”
檀淮卿踉跄後退摔倒在地上,男人緩緩站起身一步步靠近,直到站起來檀淮卿才發現這男人的下半身全是鮮血,行走間隐隐露出來森白的大腿骨。
男人徹底暴露在月光下,檀淮卿這才發現男人的臉色和地上的那具屍體一樣青白,分明也是已經死了許久!
檀淮卿驚懼的動不得分毫,人死了還會動嗎?身為一個從小接受唯物主義教育的人,檀淮卿沒有辦法開解自己眼前發生的一切。
男人咧開嘴,齒縫間還嵌着肉絲:“很快就不疼了...”
“你不是要找人嗎?馬上你就能見到他了。”
男人對着檀淮卿張開血盆大口,腐臭味撲面而至!
"砰!"
一道黑影從側面撞來,将男人狠狠掼在土牆上。檀淮卿還沒看清,就被人拽着手腕拖進窄巷。一股說不清的熟悉鋪天蓋地的鑽入檀淮卿的眼睛,鼻腔,耳朵和他身上每一寸的肌膚。
看着那個在夜色中的背影,他的心髒幾乎停跳。
“别怕。”
謝臨淵的掌心覆上他口鼻,另一隻手揮出三道銀光。
原本摔倒在地的男人,以一種詭異的姿态掙紮着站了起來。喉嚨裡發出"咯咯"聲響,眉心、心口、丹田各釘着一枚透骨釘,卻仍搖搖晃晃地向前邁步。就連那具原本躺在地上,被吃了一半的屍體竟然也開蠕動着站了起來。
骨骼卡頓的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
謝臨淵攬住檀淮卿的腰縱身躍上屋頂,謝臨淵帶着他在夜色下急速潛行,檀淮卿的耳邊隻剩下呼嘯的風聲和劇烈的心跳。謝臨淵的手臂緊緊箍着他的腰,熟悉的溫度透過衣料傳來,帶起來一陣陣的心安。
不知道跑了多久,終于停了下來。
檀淮卿看着眼前的荒林:“這是寺廟後面的那個荒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