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遠軍和梁州軍分别紮營于雲陽東西兩側,主帳都位于最軍營最北面。
一排排軍帳在夜色中縱向爬行,從城西到城東,宋玉昭終于在東北角的主帳外停下腳步。
外頭候着的是個臉生的将士,一見她就親切地笑起來,“稍等,屬下這就去通報将軍。”
簾帳開合,片刻後,宋玉昭被引入帳中。
炭火将帳中燒得暖融融的,人一進去便被熱意包裹,來時吹了一路夜風所沾染上的涼意很快散盡。
她眼珠轉動,下意識在帳中搜索一番,最後帶着幾分探究的目光望向帳中唯一的身影。
“父親。”
她的語氣平淡如常,并不摻雜什麼難辨的情緒,若非絕對了解他這個女兒,宋徹也很難從中聽出其中的不悅。
“來了?”宋徹轉過身,對上她的目光,與她有些相似的眉眼之中隐隐帶上幾分疲憊。
他擡手按了按眉心,“可有找到你要找的人?”
宋玉昭等着他接着說下去,然而他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
“父親若無事,我便先回去了,父親早些休息。”
“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
剛要擡腿離開的腳步頓在原地,拔高音量的嗓音傳入耳中,“你明知道我今日找你所為何事。”
“我不知道。”宋玉昭迅速接話。
“那你方才以為這帳中還有誰?”
帳中短暫寂了片刻,二人看上去倒不像是一對父女,而像是劍拔弩張中随時要都惡語相向的死敵。
宋徹冷冷瞧着她,以她敏銳的洞察力以及方才進來時的細微動作,不可能不知道他的意思。
二人半晌未動,就在宋玉昭準備橫下心裝傻時,宋徹忽而歎了口氣。
“阿玉,”他眉頭皺得更深,為大齊邊關戰事奔忙半生而爬滿皺紋的臉上一點點被疲憊浸染,嚴肅的語氣中帶上幾分無奈,“你可知道我此次為何突然趕來?”
宋玉昭搖頭。
她這是真的不知道,他從未說起過,她也不好過問。
“朝廷命你與你兄長調回幽州,你應當知道這是何意。”
此話一出,宋玉昭的臉色驟然一沉。
是朝廷要對宋家動手了。
難道先前毓門關的變故真的也是朝廷所為?
父親前幾年讓兄長調任梁州,目的就是為了分散朝廷的注意力,以免宋家在幽州獨大,可後來朝廷有意提拔孟元修與宋徹在邊關互相制衡,梁州軍如今雖不及懷遠軍在天下人心中的聲望,可朝廷不可能不對孟元修也有所防備。
再加上前些日子她也重回邊關來到梁州,有心之人就更坐不住了。
所以,先前他為了避免朝廷忌憚而采取的權益之計,如今到了朝廷眼中,反倒成了他想要将手伸進梁州的一個證據,讓朝廷更加不放心。
那前世……
前世父親腿傷難愈,兄長又被牢牢牽制在梁州,她也早早奉旨成婚,構不成威脅。
若這麼說,那先前的猜測便又說不通了。
假設毓門關出自京中天子之手,一擊不中,再找别的機會便是,何必像現在這樣在明面上防備,興師動衆不說,一不小心還傷了天下人之心。
“那父親想要我如何?”
“我要你從軍中抽身,卸甲回京。”
從宋徹帳中出來之時,夜已經很深了。
月色朦朦胧胧灑向大地,天地間都安靜了下來,内城的雞鳴犬吠和不遠處将士們提刀巡視的腳步聲交織在一起,似乎成了這世間僅剩的鬧意。
她半點困意也無,在回到營帳前又臨時改了道,牽了馬往城門的方向慢悠悠走去。
楚英聽見外頭有馬蹄聲,掀簾出來察看,“校尉是要去何處?屬下一同去吧。”
“不必,我想自己一個人待着。”
去了趟東營便這般,楚英想起先前在幽州時,她也是常常同将軍說完話便心緒低落,誰也不讓跟着,一個人靜一夜,第二日醒來便又如往常一樣,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
楚英無奈搖搖頭,終究是沒跟上去。
城牆之上也有将士在巡視,遠遠看見宋玉昭過來,正想同她打招呼,誰知她還沒走近就改了道,将馬拴在城牆下,一轉眼的功夫便不見了人。
“她怎麼不見了,不會出事了吧?”
另一個圓臉将士身上穿的是懷遠軍的軍服,擺手道,“怎麼可能,這可是在咱們眼皮子底下,而且,你們這些梁州軍,不知道我們小将軍身後有多厲害也正常。這定是她自己不想上來,轉身去了别處呗。”
“切,”先前說話的那将士接道,“說的跟你們懷遠軍的就多了解她似的,她一個将軍之女,平日裡還能跟咱們這些小卒小将打上多少照面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