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姬推開家門的時候,吉許夫人剛好把烤焦的面包取出烤爐。
“媽媽,”瑪姬伸手掰開面包,果不其然看見焦黑的内芯,“您這次不能怪托特律兄弟了吧?”
媽媽每次都能把面包烤成黑色,但是她每次都能找出五花八門的理由。
“…這次不是他們,”吉許夫人摸了一把汗,坐在椅子上憂愁地看着面包,“是因為我不太舒服,躺在床上小睡了一會。”
“您這樣太危險了,”瑪姬往煤爐裡看去,一整塊黑煤已經燒成灰燼,隻餘一點火星閃爍,她舀了一瓢水澆滅爐子,“沒人在爐子邊看着,要是起火怎麼辦?其實也不需要您親手做面包,我可以去面包坊裡買。”
盡管沒有事情做會讓吉許夫人覺得無聊,但這樣更省煤炭。
她頓了頓,說:“面包也花不了幾個錢。”
吉許夫人微微笑起來,一邊伸手向她讨藥,一邊遞給她一封信:“這是培蒙特先生寄來的信,應該是這一個月銀行給我們的利息,拆開看看吧。”
瑪姬拿着小刀劃開了信封,她往信封裡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母親期待的眼神。
“隻有一張紙,媽媽。”她将紙張拿出來,緩慢地讀着上面的字,“培蒙特先生的銀行因為運行不善,不得不宣告破産倒閉…爸爸的遺産也在其中…”
“這不可能!”吉許夫人嘶聲尖叫起來,她抓狂似地一把搶過瑪姬手上的信,一個字一個字地辨認着,“培蒙特先生是你父親最信任的朋友,他不可能把你父親的遺産拿去投資!這要我們孤兒寡女怎麼活?瑪姬,你快點去拿紙!我要寫信質問他!”
“落款是培蒙特夫人,瑪麗安·德米安·培蒙特,”瑪姬輕聲說,“媽媽,培蒙特已經先生在三天之前自殺身亡了。”
吉許夫人呆住了,她張了張嘴,本來就白的臉色更白了:“那我們該怎麼辦?瑪姬?我們該怎麼辦?”
她一瞬間憔悴了,對未知未來的惶恐使得她脆弱的精神臨近崩潰,她眼圈發紅,倒抽着冷氣,一抽一抽地喊:“我們該怎麼辦?”
那可是她們唯一的經濟來源啊!
莉莉蓮似乎也感受到了家中慌亂的氣氛,張開嘴,“嗷”地一聲大哭起來,一時間整個廚房充斥着女人小孩的哭鬧聲,聲波一陣接一陣直直往瑪姬耳朵裡灌,讓她差點喘不過氣來。
“莉莉蓮,”她試圖去安撫妹妹,“你去跟安妮玩吧,她想你了。”
安妮是莉莉蓮的棉布娃娃的名字,莉莉蓮撅着小嘴巴,淚眼汪汪地想要搖頭,瑪姬拆下發帶遞給她:“你不是一直想要這根發帶嗎?送給你了,帶着它去給安妮綁頭發吧。”
莉莉蓮小姑娘喜笑顔開,抓着發帶安靜了下來,瑪姬的耳朵終于清淨了,她很想跑到閣樓上埋在小床裡大哭一頓,可現在不行,吉許夫人還在六神無主地等着她想辦法。
“還好皮埃爾去了巴黎,我們少了一個吃飯的嘴巴。”瑪姬扯了扯嘴角試圖朝母親一笑,可惜無論怎麼用力,她僵硬的臉部肌肉總是将嘴角往下扯,她隻好捂住嘴巴,假裝自己在笑。
“爸爸還留給我們一個金手表,”她站起來,“我去把它賣了,這樣就能撐一段時間,摩利爾子爵正在為他的兩個女兒尋找家庭教師,我拉丁文學得不錯,父親也教我讀過聖經,想來應聘是沒什麼問題的。”
這個年代的貴族少女隻能在家裡進行淑女教育,學習插花,音樂,文學,繪畫和管家。
“不可以!”吉許夫人立刻擡起臉,“家庭教師是被人看不起的!窮人家的女孩,教會裡出來的女孩給貴族當家庭教師,那是想着得到貴族青睐,跟貴族結婚,而你是公爵的後代!絕不可以給子爵的女兒當教師!”
“那瓦爾諾公爵呢?”瑪姬回頭看了一眼母親,“他的兒子路易斯·瓦爾諾年紀與我相當,他也在為他女兒尋找家庭教師,我想我去應聘的話,母親應該不會反對吧?”
“…不行,瓦爾諾公爵是做萬惡的殖民生意起家的,他不知道在法屬越南造了多少孽,跟這種人來往…”吉許夫人的聲音越來越弱,“是要遭上帝懲罰的…”
“可是媽媽,”瑪姬已經走到樓梯上,她停下來輕聲說了一句話,“我們沒有錢了。”
吉許夫人半張着嘴巴,啞口無言。
瑪姬推開閣樓的小門,将床闆裡的金琺琅盒拿出來,取出金手表。
她盯着手表,發出一聲近乎哭泣的歎息。
那是爸爸的遺物,盡管他算不上一個好父親,但那是爸爸的遺物。
淚眼朦胧間,瑪姬吃驚地發現,眼前浮現出一個男人的身影,他轉過臉來,那張臉有些模糊,唯一能分清的是他有一雙灰綠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