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頂帶着奶油色覆面紗的帽子,這種款式在十八世紀末到十九世紀初期十分流行,是吉許夫人少女時代時的帽子,十幾年過去,它已經成了舊款式,但仍然被保存得很好,安靜地呆在櫃子頂端。
吉許夫人将帽子戴在瑪姬頭上,又把面紗用針固定在帽子周圍,調整到既擋住瑪姬的上半張臉,使人看不清她的面貌,又能從那紅潤飽滿的嘴唇和精緻小巧的下巴窺探一二分出她那不世出的美貌。
“去吧,孩子,”她說,“在陽光下,不要讓人看清你的面貌。”
瑪姬将一個硬面包遞到莉莉蓮手中,保證她在她回來之前有事情幹,這才走出家門。
太陽很晴朗,照得人睜不開眼睛。
淚花朦胧中,她看見了停在角落的黑色馬車。
克利夫特拉開一角窗,看着瑪姬快步奔來,他很想下車迎接她,但最終他忍住了,隻是在她到達之前,打開了車門。
“你今天很漂亮,”他贊美,同時哀怨地抱怨,“但是我看不清你的眼睛。”
這頂糟糕的帽子嚴嚴實實地擋住她充滿魅力的上半張臉,真是該死。
瑪姬微笑着靠在他肩頭:“媽媽幫我選的帽子,你就不要抱怨啦。”
這句話很明顯取悅了克利夫特,他摟住瑪姬的腰,隔着網紗親吻她的臉頰:“吉許夫人身體怎麼樣?”
“看起來挺精神的。”瑪姬懶洋洋地說。
克利夫特有些詫異地挑眉。
瑪姬心道當然是被她不聽話的好女兒氣的,話雖如此,她卻不由得憂心媽媽是光回返照,畢竟盡管吉許夫人勉強能站起來了,可那臉色看起來跟死了的人也沒兩樣。
于是她收起輕浮的表情,微微皺眉:“但還總是咳嗽。”
克利夫特立刻說:“我請杜朗德醫生再去看一眼。”
瑪姬擡頭給了他一個吻。
網紗不斷地剮蹭着克利夫特的臉頰,讓他的心不住地發癢,他知道瑪姬心情不錯,知道他做對了一件事。
等馬車停下來後,克利夫特緊緊牽住了瑪姬的手,瑪姬沒有躲開,而是帶着好奇問:“你要帶我去哪?”
“瓦爾諾公爵準備他女兒辦一場生日宴會,我收到了邀請函,”克利夫特說話的時候,瑪姬就看見了不遠處的裁縫店,“我想我們都需要一套搭配合适的新衣服,你還需要一雙柔軟的便鞋,我不想再看到你光着腳跑出來。”
裁縫店的女老闆是能幹且寡言的人,她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幫瑪姬量體裁衣、選擇布料以及挑選款式,等輪到克利夫特時,指針已經來到五點半。
克利夫特脫下外套,領巾,隻剩下寬松休閑的襯衫,瑪姬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直到他耳朵泛紅,她這才笑了笑,一個人走出裁縫店。
這時候天已經黑了,路上刮的風陰冷蕭瑟,瑪姬倚在門柱邊躲風,百無聊賴地看着過路人。
傍晚的弗賽市什麼人都有,坐着馬車在大路中疾馳的上層人,穿着考究的資産階級在敞篷馬車上兜風,例行巡邏的警察走來走去,街頭的清潔工開始清掃街上的泥土和糞便,遠遠的妓女低低哼唱着攬客的歌謠,掘泥工鑽進下水道搜尋可以出售的值錢玩意,瑪姬掩着嘴,打了個呵欠。
淚眼朦胧中,她忽然一怔。
等克利夫特拎着一件黑色外套出來詢問她的意見時,才發現她已經不在門口。
車夫吸着卷煙,意識模糊地說:“吉許小姐好像是看見了什麼熟悉的人,跟着他去了。”
…
瑪姬敢保證她看見了那天那個撞到她身上的黑發少年,他仍舊穿着那天那套合身而老舊的衣服,從對街的陰影處一閃而過。
幾乎是下意識地,瑪姬跟了上去。
少年對陰暗的小巷十分熟悉,他就像幽靈一樣在巷陌裡拐來拐去,鑽進一個黑不見底的地方去,瑪姬這才反應過來她已經來到一個窄小幽深的陌生小巷,小巷兩邊是由脆薄的隔闆搭起來的破敗屋子,薄薄的敷在窄木條的石灰散發着嗆人的味道,這裡幾乎沒有光線,昏暗暗的空氣中充斥着骨頭和□□在污水池中腐爛的惡臭難聞的味道,她猛地停住了腳步。
如果在白天的話,她就能發現這個地方的熟悉之處,她每一次将皮埃爾叫回家都會經過這裡。
但現在是黑夜,月亮被烏雲遮住,一絲光線都沒能穿透,一層黑洞似的厚厚帷幕遮在瑪姬眼前,似乎隻要再前進一步,掀開幕布,就能看見一個之前從未見過的世界。
她躊躇着,邁出腳步,朝男孩消失的方向望去。
原來那黑咕隆咚的大東西那是一個廢棄磚窯塔,以前也許是燒煤的地方,現在是一家之口的容身之處。
瑪姬終于找到了那個男孩,他正蜷縮在洞裡,看見她的目光,他可憐巴巴地往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身後縮了縮。
瑪姬心裡閃過一絲鬧不明白的複雜,仿佛她曾受過的教育并不允許她接下來的動作,但憤怒很快填充了她的頭腦,她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怒氣沖沖地叫他:“我認識你!你個小賊!你偷了我的手表!”